王哥这些男工坐的位置和女工隔了段距离,也起身过来跟夏芍道贺。牛亮更夸张,明明比夏芍大,还硬要管夏芍叫夏姐,“以后一定要多照顾照顾我啊。”
    一时间把个夏芍众星拱月,看得周雪琴脸都青了。
    她直勾勾盯着夏芍:“你才来四个月,怎么可能转正?是不是走后门了?你肯定走后门了!”
    “你才走后门了。”郭姐立马怼了回去。
    王哥也皱起眉,“别乱说,小夏工作干得怎么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别说这几个和夏芍相熟的,其他人都觉得周雪琴太不合时宜,把她挤到了外边。
    破格转正怎么了?
    他们都是正式工,抢的又不是他们的名额。
    倒是这四个人今年可给他们挣了大面子了,一个劳模、两个进步奖还有一个破格转正的。主持人每念一个,后面都得跟一个面包班,以前面包班哪有这么风光?
    别说听这意思,他们能拿奖拿劳模还跟夏芍有关。就算没关系,夏芍一来就给班里带来这么多好事儿,简直就是吉祥物好吗?有毛病才在这时候唱反调。
    反正牛亮觉得自己没毛病,还问夏芍:“这么大的好事儿,怎么也不提前给我们透个口风?”
    “也没人给我透口风啊。”夏芍表情无辜,“我到现在脑子都是懵的。”
    “真的假的?”众人显然不信。
    “真的。要不我早带把糖过来,现场给你们发喜糖了。”
    夏芍说着,还似模似样掏了下兜,示意自己真的没带糖,逗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还有人起哄:“今天没带,下回上班补上。”
    “就是,你们几个全都拿奖了,不得让大家沾沾喜气?一分钱两块的橘子瓣糖我们都不干!”
    一群人闹着要四人请吃糖,就算原本心里还有点酸的,笑容看着也真心多了。
    联欢会最后,照例是领导上台,全体起立,合唱《我们工人有力量》。
    就连张淑真的儿子小兵都踩在凳子上跟着唱,歌词一句不会,调却一点没跑。
    完全不知道调是什么的夏芍汗颜,一转头,却发现陈寄北就在人群外看着她,只看着她。
    男人身量太高,即使全体起立,依旧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秋日浓丽的夕阳给他深邃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暖光,从夏芍这个角度看过去,还挺秀色可餐的。
    注意到夏芍的动作,郭姐推了下她,“等你一下午了,快去吧。”
    夏芍没有故作不好意思,朝她一笑,悄悄钻出了人群。
    “转正了。”陈寄北低眸看她。
    夏芍点头,一面往外走一面问男人,“酿造车间就在旁边,你怎么不过去坐?”
    陈寄北言简意赅,“何二立在那,太吵。”
    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是跟何二立在一起,那时候他都不嫌吵,现在怎么嫌了?
    夏芍望着男人没说话,眼神很耐人寻味。
    没几步,陈寄北就被看得蹙了眉,“怎么了?”
    “没怎么。”夏芍笑,“就是看看你这嘴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硬?”
    陈寄北一愣。
    夏芍已经看到什么人,“我去说几句话。”快步走了。
    老罗毕竟上了年纪,没上台凑热闹,见差不多要结束了,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夏芍小跑两步追上来,开口就是:“罗师傅,谢谢您。”
    老罗一听笑了,“突然谢我干嘛?”
    夏芍却收了笑,眼神特别认真,“谢谢您赏识我、指点我,帮我争取这个机会。”
    夏芍工作能力突出,只要不被人恶意打压,转正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那是正常转正,在上一批依旧有人没转正的情况下,破格将她一个今年才进厂的新人提上来,是要顶着舆论压力的。没人帮她争取,厂里绝不会做这种决定。
    夏芍很容易就想到了厂长和副厂长下来视察那天,老罗故意让她掐剂子的事……
    那分明是给她表现的机会。
    夏芍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又干净,又通透,跟她这个人一样。
    老罗看着,忍不住又笑了声,“小丫头还挺精。我帮你争取这个机会,是珍惜你这个人才,是你凭自己的本事换来的。你也不用谢我,好好干比什么都强。”
    事办了,老罗却提都没和夏芍提,本来也没指望得到她的感谢。
    但小丫头反应快,还专门跑来和自己道谢,老罗心里还是挺熨帖的,“今年年景好了,估计沙琪玛、八大件这些都要重新开始做。你要是有时间,多过来给我帮帮忙。”
    老罗是糕点车间最大的师傅,哪能缺人帮忙,这么说还不是想她多学点东西?
    夏芍一口应下,“好。”
    回去时人已经散了,何二立把陈寄北逮了个正着,正在那话痨,“你啥时候来的?咋不去酿造车间找我?我还说你媳妇儿挺厉害啊,这么快就转正了。”
    陈寄北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句,说了句:“她本来就很厉害。”
    “对对。你没过来不知道,咱们车间柳玉霞没转成正,听到你媳妇儿转正了,差点没气死。她还嚷嚷要去找领导,也不看看她活干成什么样,上回一整个车间的红方都让她看废了。”
    “她要去找领导?”陈寄北皱眉,看到夏芍又收住了话。
    何二立也没再提这事,上前跟夏芍道贺,“恭喜啊,这批新人里唯一一个转正的。”
    夏芍笑着道谢,看看他,又看看陈寄北,再看看他,眼眸渐渐弯起来。
    陈寄北瞬间想起自己那句“太吵”,一顿。
    夏芍已经跟何二立聊了起来,“多亏何婶儿给我介绍的大夫,我身体好多了。”
    “快别提了,我小时候没少被他扎。一有毛病我妈就把我抱他家去,整得我看到针就害怕。”
    何二立还想再倒倒苦水,旁边陈寄北提醒他:“你不是要回去拿东西?”
    “我什么时候要……”话到一半何二立才反应过来,“对,我还要回去拿东西,不说了,你们先走吧。”
    为了朋友何二立也是拼了,竟然还真往回走了,看得夏芍直想笑。
    两口子进去车棚拿车,见周围没别人,夏芍突然踮起脚,在陈寄北脸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还带着些微湿润,轻落在脸上一触即离。
    陈寄北整个人都愣住了,像个好看过了头的雕塑,好半天才回过神,一脸冷峻看四周。
    见周围没人,他才放下心,耳根也随即漫上微红,“你……”
    “你脸上有灰,我帮你吹吹。”夏芍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招她还是跟这男人学的,每次他想牵她手,都假装自己是在试她凉不凉。
    结果此话一出,男人又愣了下,见她脸上一点不见心虚,薄唇抿了起来。
    夏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两人取完车出了食品厂,才发现男人一手扶车,抬起手对着手背吹了下。过一会儿又吹了下,越吹眉头皱得越紧。
    他不会是真以为她刚才亲那一下的触感,是吹出来的吧?
    —
    夏芍不是高调的性子,转正这事谁也没多说,只买了一大堆菜拎回家。
    进门刚放下东西,孙清就叫她:“你看看你说的那个高领,是不是这样的?”
    夏芍洗了手,过去拿起来一看,毛衣已经只剩下两个袖子了。
    “是这样的,你动作挺快啊。”这才十天,孙清就织好了夏芍和陈寄北的毛裤。
    “做饭不行,干这个再不行,你姜哥早不要我了。”孙清干脆让她套上试试,“你这个掐腰的设计好,下摆长,腰上还暖和,就是得比别人多用一球线。”
    夏芍让孙清把毛衣下摆织成了裙子,哪怕没有袖,套上依旧好看。
    尤其她身量高,骨架又小,即使穿着厚毛衣,看起来依旧纤细。
    孙清绕着她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要改的,“那就这样了,等明天去看完大夫,我回来把这俩袖织上。到时候你穿去单位,百货商店的毛线都得卖断货。”
    “哪有那么夸张?”夏芍把毛衣脱下来给她,特别注意没碰掉上面的针。
    “没那么夸张,我一个夏天接了二十几条布拉吉,晚上还得加班?”孙清接过来收好,又问:“明天十月一,去看大夫的人不少吧?咱俩是不是得早点?”
    十月一所有单位都放假一天,去看大夫的人还真不少。
    夏芍跟孙清早早吃完饭就去了,江大夫家依旧等了六七个人,排了快一个小时才轮到她们。
    孙清让夏芍先看的,老大夫一搭脉就说夏芍药不用吃了,回去继续用艾草泡脚就行。再看孙清,“你比她身体还好,就是火有点大,回去弄点苦菇娘泡水。”
    菇娘分甜的和苦的两种,甜的呈浅黄色,苦的却从内而外都是漂亮的橙红色。
    这东西山上有不少,好多人家都摘来泡水喝,去火效果特别好,就是也特别苦。
    “那我怎么一直没有孩子?”孙清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这个原因有很多,改天让你爱人也来看看,要是他也没事,就是缘分还不到。”老大夫看了她的舌苔,“你这回去也尽量吃点好的,最近胃口怎么样?”
    孙清说:“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老大夫一听,皱起眉,“一般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不好?”
    孙清:“我自己做饭的时候不好,小夏做饭的时候好,一顿能吃俩大饼子。”
    老大夫:“……”
    夏芍:“……”
    没毛病明明是件该高兴的事,可孙清号完脉,出门的时候还是露出几分心思。
    老大夫见状,叫住她,“你脉象有些郁结,以前是不是怀过?”
    孙清人都走到门口了,闻言沉默了下,说:“刚结婚的时候怀过一个,赶上二年饥荒,没保住。当时我爱人老家灾情严重,父母都去世了,我没敢跟他说。”
    老大夫点点头,“压力别太大,你今年才二十四,不着急。”
    孙清也不想着急,但家里和姜百胜老家一直催。而且老人常说什么双笙、花生、秤砣生,她就怕自己是那秤砣生,一辈子只有一个孩子,没了就再不会有了。
    “可秤砣要是丢了坏了,不是还可以配吗?”夏芍以她在食品厂经常摸秤的专业问。
    孙清本来还有些郁郁,见她表情一本正经,又不禁好笑,“那我就期盼老天再给我配一个。”
    “多配几个备用。”夏芍说,“谁要再问你,你就一股脑都塞她怀里,累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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