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任等的就是这句话,然后收走了签过字的同意书,推着皇后回普外科病房做术前准备。
    皇后在轮椅上,也是不断不断地回头。
    润和帝就这样注视着,直到自动门关闭,这次,心电监护没有报警:“来人,联系太子。”
    “是,陛下。”译语人崔树立刻照做。
    ……
    普外科的单人病房,皇后在卫生间沐浴,做各种准备,最后换上干净的病号服走出来。
    莲生替皇后收走了所有的头饰和镯子,放进螺钿漆盒里。
    麻醉科收到普外的手术通知单,派了护工下来接病人。
    莲生跟着推车将皇后一直送到麻醉科大门,被医护们拦在外面。
    刘秋江主任在医生办公室里问:“胆道蛔虫+胆石症手术,谁要去?”
    “我!主任选我!”
    “主任,我,我要去!”
    “主任!”
    医生们穿越前忙得不行想放假,病人和家属搬走以后,病房全空,放了几天假又想上班,热情高涨。
    “行,你,还有你,跟我来。”刘主任点了最年轻的两位医生。
    “要有心理准备,手术时不要尖叫。”
    “刘主任,保证不会!”
    皇后的不是什么大手术,甚至不用刘主任亲自动手,只是比较少见,所以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但就在切开胆道的瞬间,一条蛔虫钻出来的瞬间。
    助手医生突然发出高亢的惊呼,然后挨了刘主任一刀眼刀,哆嗦着、硬着头皮取虫,一条又一条放在弯盘里。
    蛔虫厌氧,暴露在空气中很快死去。
    等蛔虫取干净后,又取出了一块椭圆形结石,质地坚硬,放在弯盘里发出脆响。
    手术部分就此暂停。
    助手医生再次仔细检查,台上和台下护士清点缝针、纱布和器械数量,清点完毕没有问题,提醒医生关腹。
    手术完成。
    第156章 上医
    抢救大厅里, 润和帝靠坐在床头戴着吸氧导管,用蒋主任教的放松法,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让心电监护仪再报警。
    蒋主任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看完新消息, 告诉润和帝:“陛下,皇后殿下的手术顺利结束,现在转去麻醉科复苏室,十二时辰内没有出血和其他情形, 就送回单人病房。”
    “这是取出的胆结石、这些就是蛔虫……陛下请看。”
    润和帝生怕看不清楚,捧着手机,划过一张又一张照片,神情复杂又悲伤:“孤做了不少错事, 可皇后没有……她……她……”没说完就哽咽了。
    译语人崔树听着极为感伤。
    蒋主任在急诊已经二十年,不少人一辈子才能经历的悲欢离合, 他常常一天能看无数次,尤其是最近三年,“人生无常”四个字成了信条。
    也因为看得太多,蒋主任对病患保持着抽离状态, 只关心疾病,并不与病人有过多交集,并不是冷漠, 而是为了上班时始终冷静自制。
    对普通病人也好,对润和帝也一样。
    蒋主任并未对润和帝表现出来的夫妻情深有多少感触,帝后只有一对, 但后宫有其他妃子,估计数量还不少, 只是问安闲聊,就让皇后身心俱疲。
    蒋建国是急诊主任,妻子是心内科主任傅秋华,两人性格互补且各有所长,是医院公认的“实力相当”的夫妻榜样。
    所以,蒋建国与润和帝在感情方面有极大的代沟,实在想象不出来既关心这又关心那,哦,不对,是同时关心二三十位妻妾的忙碌。
    其他的不说,润和帝必定是位情感管理大师,演技也是杠杠的。
    所以,蒋建国并没有开解安慰润和帝的意思。
    润和帝还了手机,觉得这样干等纯属浪费时间,看着蒋建国:“蒋医仙,孤想见郑医仙和金老。”
    一刻钟后,郑院长和金老到了润和帝眼前:“陛下。”
    润和帝的眼神有些闪烁:“孤还有多少时间?”
    译语人翻译得心惊胆战,甚至想躲到金老身后。
    郑院长一怔:“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润和帝浅浅笑:“孤上山前,没这些管子,自己还可以支撑大半日;今日甚至没有暂停,只是那枕头瘪得厉害,孤就觉得呼吸不畅。这身体怕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孤封了飞来医馆的地界,上山看病缴诊费药费手术费,对各位医仙也非常尊敬,剩下的日子能过得如此舒心,甚是感激。”
    “医仙们,孤曾御驾亲征、浴血沙场,也做过一些错事,孤还想为大郢做些事情。”
    “孤还有多少日子?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译语人崔树翻译完,立刻跪在润和帝的床旁,连头都不敢抬。
    不止崔树,其他病床上明显好转的老臣们也纷纷跪下,千言万语出口也只剩两个字:“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问得可太不吉利了。
    润和帝自从看了博物馆的视频,就对“万岁”二字有些硌应,只是对诸位老臣摆了摆手:“众卿平身。”说完仍然注视着郑院长。
    郑院长和中医科安主任聊过不少时间,同时他们也会注意润和帝新的检验报告,因为丹药的影响不可逆,现在所有的治疗都“治标不治本”,纯粹是提高生活质量而已。
    当时,安主任替润和帝把脉后,觉得还能剩六个月,如果能静养调理,也许能超过几日。
    但润和帝是谁,心高气傲的一代帝王,动不动就视频早会,联系太子和朝中大臣,每天晚睡早起,电子设备用得飞起,医护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透支身体的债是没法拖欠的,润和帝每天这样折腾,六个月也只剩四个月。
    但昨天早晨,郑院长和安主任看了润和帝最新的检查报告,再结合血氧等指标,外加安主任的把脉,结合起来估算最多还剩三个月。
    安主任对郑院长说,幸好医院里温度适宜,如果润和帝回到山下还是寒冬,那就只剩一个月。
    郑院长与金老互看一眼,说还是不说?说实话还是用春秋笔法?
    润和帝缓缓地笑了,有些凄凉:“孤老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越不说就意味着时间越少……”
    “三个月?”
    译语人崔树忽然就卡壳了,这句话到底说不说?
    金老点头。
    崔树后背的汗水把衣服浸透了,金老是译语人的老师,怎么忘了这茬?
    老臣们既惊愕又不舍,可是……可是啊,他们如果没能到飞来医馆,只怕还要比润和帝先行一步。
    事实残酷无情,人心却不然。
    润和帝怔住,抿紧的嘴角颤抖,不再清澈的双眼有些浑浊,好半晌才重重吐气,如释重负似的开口:“郑医仙,孤还能为大郢做些什么?”
    郑院长无言以对,被润和帝盯了不少时间:“陛下,我只管过医院,不会治理国家。”
    润和帝又盯着金老,身体日益虚弱,但眼神一样灼人。
    整个大郢,能承受住润和帝现在堪称凶恶眼神的人,并不多。
    金老坦然回望着润和帝,嘴角微微上扬:“陛下,您可以当上医。”
    润和帝再次怔住,盯着金老皱眉:“此话怎讲?”
    “上医治未病之病,”金老娓娓道来,“整个大郢可以做上医的,惟陛下尔。”
    润和帝满是皱纹的脸庞,先僵住又舒展,打趣道:“哦,你诓孤?”
    金老缓缓摇头:“陛下,推行盐税制度,将特需碘盐运入山中,让最贫困的山民也能吃得起,就能大大减少地方缺碘性甲状腺肿,山民的后代就不会再有呆小症。”
    “让有呆小症的山民不再生育,有效管住这些山民,就能大大减少失智的抢掠伤人,周遭的采药人和猎人就能安心生产,减少意外受伤的可能。”
    “只这两条,就可以减少许多病患。”
    “这就是上医,治未病之病却无人知;因为一切都预防住了,百姓的钱财就能用在改善生活上,而不是病痛缠身天天寻医问药。”
    “陛下,欺软怕硬是人性的一部分,把每个国家都比喻成一个人,大郢的百姓多病多灾,必定是个体弱的病患,大郢国力变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在场诸位都知道……”
    欺凌弱小令人不耻,可国家之间的黑暗森林法则就是如此,弱国无外交,弱国的百姓和领土都没有保障。
    这下,不止润和帝,连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老臣们都两眼放光,确实如此。
    润和帝拿出自己的活页本和水笔,沙沙地写,脸上的表情多变,但又暗藏喜悦,写完以后又看着金老:“除了盐税,孤也把喝熟水吃熟食写进去了。”
    正在这时,老臣们纷纷站起身:“奴请陛下允许,能下山效犬马之力。”
    润和帝笑了:“孤在拼老骨头,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们?都快些好起来!”
    “是,陛下!”老臣们异口同声回答。
    认识到了,形成制度,再落到实处,变成习惯,每一环都离不开执行的人。
    老臣们经验丰富、人脉更丰富,不论是为了自家儿孙,还是为了大郢国力,都可以做不少事,哪怕去六部“镇宅”呢?
    润和帝笑得更大声:“不可以走在孤的前面,让后生们瞧瞧,老骨头也可以很硬的!”
    “是,陛下!”老臣们难掩笑意。
    金老望着他们感慨万千,顺便提醒:“陛下,别忘了花柳病,染上后会感染全家,也会引发不孕不育,到了中期,病人非常痛苦。”
    润和帝点了点头:“多谢。”然后就开始沙沙地写。
    郑院长不再说话,海盐进山、调控盐价,取缔眠花宿柳的恶习,只这两项就需要长期的规划和反复实践,投入的人力物力会很惊人。
    如果说海盐只是费人力物力,预防花柳病这一项才是真正的“瓶颈”,因为恶习一旦形成,可以影响数代人甚至绵延千年。
    毕竟,现代社会里性传播疾病仍然是一大难题,许多人知道感染的原理、传播途径以及后果,仍然屡禁不止。
    忽然,郑院长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在恶习形成以前就限制住、或者让恶习扎根没那么深呢?
    郑院长和金老低语片刻,这种时候就需要在大郢最受百姓喜欢的话本子发挥作用。
    对于不识字的绝大多数百姓来说,这是最有效的扭转观念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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