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先到了河阳村,把赵顺发托老于带的农药放下。
    魏檗心中一动。
    这时候可没有电话、手机,赵顺发是什么时候见到老于,托老于给他带农药的呢?显而易见……昨天想干项目的农技员们,不止到自己家“拜码头”,显而易见老于那边也去了。
    她心里有了猜测,更加留意起老于和赵顺发的话里话外。赵顺发一直在半直白的给孙天成上眼药,并且还对一家农资店——似乎就是那家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的农资店——颇有意见。老于看起来没有丝毫“拿人手短”的意思,既没有顺着赵顺发的话说孙天成,也没有拍板要在河阳村开沟,一直推诿打太极。
    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来回说,魏檗听得无聊且厌烦,索性走到地头上帮着老大爷勾兑农药。大爷边兑边伸出四根手指抱怨:“今年,这玉米,第四遍药了。你说说,咋治吧。”
    “怎么回事儿?”魏檗瞬间皱眉:“现在玉米才两叶一心,怎么能打四遍药?”
    “谁晓得嘞。”老大爷抱怨:“今年虫打不败。”
    魏檗听了,不顾田里可能刚刚打完农药,进到田里弯腰查看。玉米刚长出的叶心里,有不少红棕色偏褐色的小虫,叶子上有枯黄的斑点,典型的玉米卷叶螟表现。
    魏檗跟老大爷解释道:“今年天旱,容易虫害严重,难治。你得换药打,并且一次打够能把虫杀完的量。一回杀不完,来来回回打一种药,越打越没效果。”
    “往年都没这样过。”老大爷说:“这来来回回打,幸亏有便宜药了。”
    “便宜药?怎么回事儿?”
    第16章
    ◎简单的信任◎
    “镇里供销点对门的那家红旗农资。”老大爷掰着手指头数它的好处:“便宜,还给配药。有时候肥料还能给送家来。”
    原来如此,魏檗明白了。
    她刚刚以为红旗农资是个奸商,感情是个服务商,怪不得能跟供销点抢生意。供销点售货员鼻孔朝天,问五句答不了一句,农药化肥又跟其他东西不一样,每一种用法用量都不一样,有时候还要好几种药按比例混在一起用。驻村农技员会在常规防治,和重大病虫害的时候,要求大家统一打某一种或者某几种,教大家配好。
    平时老百姓爱打什么药施什么肥,什么时候打,怎么打,农技员是不管的——市场经济包产到户,不能干涉日常生产!所以大家打药施肥,要么凭经验,要么凭感觉,效果也时好时坏,时灵时不灵。现在有了价钱便宜,给配好药,还能送货上门的红旗农资,把供销点打下去,简直秒秒钟啊!
    开这个红旗农资店的是个能人。魏檗暗道,经商头脑、服务意识简直不像八十年代的农村人。技术水平也足够好,把药配得“刚刚好”——如果往年,这药的浓度杀虫百分之七八十,再打一遍,效果百分百。两次药加起来,价格和供销点买一次药的钱差不多,甚至还略微高八分一毛的,但分开看,价钱又便宜又有效果。
    是老于开的?不,不是老于。魏檗想到老于临出发前在供销点拿货挂账,没去红旗农资,就说明红旗农资店不是老于,也不是他家亲戚开的。
    魏檗问老大爷:“你们村赵农技员怎么说?他给你们推荐的红旗农资店吗?”
    “没。”老大爷抱怨:“他让俺们去供销点,说供销点的货料足。料足不会配有啥用,有红旗农资,俺们都不爱去供销点了。”
    老赵跟红旗农资店的经营人怕是不合,是哪个农技员吗?魏檗感觉隐隐抓到一个线头,随即又隐没在盘根错节的网中。
    那边老于和赵顺发已经聊到没话聊,看看日头,简单在河阳村吃了午饭。
    下午老于带着他们一口气跑了河滩、山弯两个村子。
    山水镇有山有水,山叫油山,水叫小清河,十个行政村依山傍水分布,名字里分别带上了山和水。带山的村按照地理位置分成了油山西村、油山东村、山南村、山北村和一个山弯村;带河的村分成了上河村、下河村、河阳村、河中村和一个河滩村。
    山弯村是山水镇最穷的一个村,日头偏西,老于领着大家进了山弯村支书老花的家里。驻村农技员李静,就是开会时缝衣服的那个女同志,也是山弯村支书老花的小儿媳妇。支书老花留大家吃晚饭,李静到村头去买豆腐准备食材。
    其他人都常来,只有魏檗是头一回。老于跟魏檗介绍说:“这个村没有村部,老花家里就是村部了,平时村干部开会就在老花家的小西屋里。”
    老花没见过魏檗,听于明忠介绍说是老魏头的孙女,很是热情,拉着魏檗聊家常。他告诉魏檗,自己已经快七十岁了,自打解放前小乡时就当支书,油山会战时,南涿县委就在他家的小西屋开过会。他一直干到现在,跟各村的支书,包括魏檗爷爷老魏头,都熟得很。他现在老了,但还能干,乡里乡邻大事小事都得他去摆弄呢!
    说完自己,老花又问起自己老伙计老魏头。得知老魏头身体健康,儿孙出息,老花忍不住问起当年老魏头家当年那桩稀罕事儿:“你姑后来嫁哪儿了?那知青可还回来过?”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魏檗端着老花用黑瓷碗盛的开水,慢慢地喝着,心里苦啊,比这带着咸味的水还苦,只能干笑道:“我姑嫁临县了。其他的事我都不知道。”
    “魏老弟当时糊涂啊,哪能由着闺女的性子胡闹!”老花抽着旱烟袋,给魏檗讲了个和她家里提起来就骂袁知青不是人,坑她姑姑的版本完全不同的故事。
    在老花的版本里,袁知青插队到油山西村的时候,有个一起来的相好,插队到了山弯村。魏檗的姑姑看上袁知青,威逼利诱袁知青跟老相好分了手。
    魏檗听完心里更苦了,老花版本里她爷她姑,分明是早期流行的七十年代知青文里强取豪夺、欺女霸男、分分钟被主角打脸的反派和对照组女配。
    这都叫什么事儿,魏檗心里的小人疯狂捶地,为什么大纲文里和主线无关的细节会自行填充的这么有血有肉啊,主线还能不能好好跑了!(╯‵□′)╯︵┻━┻
    老花问:“你姑跟袁知青生的那个那个孩子,最后跟谁了?”
    ……
    魏檗无语凝噎。
    面对老花,梦回过年时七大姑八大姨围坐逼婚现场。正当她内心在“撕破脸胡说八道”和“忍一忍维持形象”中剧烈挣扎时,终于听到了天籁——豆腐板撞击木门,李静买豆腐回来了!
    魏檗赶紧把水碗放下,从炕上下来往外跑:“我去给静姐帮忙。”
    “客人哪能去灶上!”老花边说边伸手阻拦,可他毕竟年纪大了行动迟缓,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遇到的八卦中心像兔子一样窜出去。
    “哎哎哎!”
    徒留老花扼腕叹息,留给屋里潇洒背影的魏檗此时正在老花家“厨房”里。
    说是厨房,其实连个小窝棚都算不上。只是在院子里糊个灶台,再用干树枝在上面撑个顶。李静把买回来的豆腐用豆腐刀切了放盘里,再剁点辣椒洒到上面。让魏檗帮忙把灶火烧得旺旺的,把锅里热油烧得滚烫,一下全浇在豆腐上。
    “滋啦啦——”热气腾腾的嫩豆腐,香气扑面而来。
    借着锅里的油渣,李静又往里扔了一把手指长的小鱼,把小鱼烤得又酥又脆。魏檗按李静的吩咐捡又粗又干的柴火往灶里填,看着李静用菜刀“笃笃笃”切了几段青辣椒,扔到锅里,三下五除二,炒出来一盘辣椒炒小鱼。
    魏檗忍不住赞叹:“姐,你干活真麻利!”
    “家里里里外外都靠我,还要干村里的活。”李静爽朗笑道:“我瞅着魏科长,你年纪不大,也是麻利人,肯吃苦。累了一天,他们几个大老爷们都在屋里,就你出来给我帮忙。”
    “哈哈。”魏檗干笑两声,不想再聊为什么只有她出屋来帮忙,只好转移话题,聊起山弯村的田地和开沟的问题。
    李静说,山弯村因为在半山腰,水咸,碱大,地都是盐碱地,每年粮食都要比其他村少一两成。
    “开沟有好处。”
    魏檗没跟李静藏私,把她自己知道的开沟技术和好处都跟李静说了。开了沟旱能灌涝能排,因为沟开在田里,所以排水路程短,盐碱能随着水聚集到沟里,把整块田的盐碱降下来。
    但魏檗又说,这是自己在学校里学的,咱镇里从来没人干过,所以于站长才不放心,只打算找三个村做试验。
    “俺信你。”李静举着大铁勺朝魏檗笑:“书上学来的,还能有假。”
    伴着刺啦刺啦热油炸响,李静跟魏檗说:“能叫盐碱地多见粮食,俺们村不管站里给不给钱有钱没钱,今年都得挖沟试试。”
    “静姐。”
    “啥?”
    “没啥。”魏檗摇头笑了笑,她想说纸上得来终觉浅,又想说你这么信我万一不行怎么办。但她觉得说什么都不是很合适。灶膛里的火烤得她脸上热,心里也热热的。被人这么简单质朴、无条件的信任,还是她穿书之后第一次。
    第17章
    ◎卷卷檗◎
    在老花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回到镇里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辰。
    镇里只有周一早上有“早点名”,分别时老于说:“明天不点名,我们6点半吃了饭,趁凉快走。”
    “好。”
    齐大伟和苗有发没有异议,魏檗也只能点头同意,心里暗暗咬牙:将来我当了领导,一定安排九点之后再出发。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魏檗打着哈欠去镇政府大院食堂吃早餐。
    食堂只有一个屋,里面摆了几张木头的桌椅板凳,只有镇里的书记和乡长才进屋坐着吃饭,其他人员都端着碗在院子里的水泥台边上蹲着吃。
    每人端一碗稀饭,拿两个馍,咸菜放在平地中央。
    魏檗不想蹲着,她把馒头撕开,挟一筷子咸菜放过在里边,离说的人群稍远一点,端汤站着吃饭。
    于明忠和汪山、齐大伟、苗有发几个蹲成一个圈,看到魏檗远远站着,汪山蹲着往旁边挪了挪,空出来一个人的位置,招呼魏檗过来一起。
    “不了不了。”魏檗连忙摇头,表示已经吃饱了。
    齐大伟见了,嘲笑汪山道:“老汪,面子不够大啊。”
    “学生娃,脸嫩。”于明忠跟齐大伟说:“你那个鸡蛋的笑话讲得震天响,几个女同志好意思过来。”
    “哈哈哈。”
    人群哄笑,有人继续起哄:“大伟,把鸡蛋的故事再讲一遍。”
    ……
    伴着荤素笑话、乡村轶事和一片喝汤声吃完早饭,于明忠带着魏檗、齐大伟和苗有发继续下村。
    一连几天,四人吃了早饭出发,晚上披星戴月回来。
    到了油山西村,因为驻村农技员老谢不在,于明忠略略一站,随便看了看就走了,魏檗也没能多做停留。
    于明忠私下问过魏檗,如果她家里想承担开沟的项目,老谢是指望不上的,但可以以站里的名义在她们村增设一个点。
    魏檗对她家开沟没什么想法,毕竟主线是种辣椒(划掉)。毕竟她自己家没有这么多地,如果要租或者号召大家一起做,以她家目前在村里的状态,并没有那么高的威望。
    不过她对指望不上的老谢很好奇。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老谢指望不上,但每个人却都对他显示出极大的包容。魏檗在村里没有听说过多少关于老谢的事情,便忍不住向于明忠打听老谢的过往。
    于明忠告诉魏檗,老谢是五十年代末从大城市下放到他们镇的,当时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老婆。过了几年,他老婆死了,又过了好几年,有人写信到镇上,说老谢的孩子也死了,只留下个刚会走路的小孙女。如果老谢管,就想办法去接,如果老谢不管,就送孤儿院。
    “啊……”魏檗听得唏嘘,没有料到,看似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人,背后有着被命运的巨轮碾过的痕迹。
    于明忠还说:“老谢那时候按规定不能离开镇上,多亏当时的镇长义气,看他可怜,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去外地把老谢的孙女接了过来,还让老谢当了驻村技术员,每个月有工资能养孩子。”
    “老谢也确实有本事。”于明忠跟魏檗说:“田里出点症,问他没有不知道的。但是他从来不积极、不出头、不出错,怕了,你懂吗。”
    “懂。”
    魏檗理解了老谢,也理解了她姑姑,理解了这个世界。每个人不止一面,不止是一个扁平的形象,不是大纲文里面目模糊甚至没有名姓的背景板,在“远离主线”的角落里,每个人都有血有肉,有笑有泪,像野草一样生生不息。
    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魏檗彻底扔掉了长久以来盘桓在心中“大纲文”的概念,和这个世界中的每个人一样,踏踏实实为未来奋斗努力打基础。
    每天跟着老于少则两个村,多则三个村,日日连轴转,骑行近百公里,魏檗咬牙坚持着。每每夜里躺到床上,魏檗累得几乎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转过天来,她又早早咬牙起来,精神十足的下村工作。
    这下可苦了齐大伟和苗有发。
    若是从前,齐大伟早就要跟老于发牢骚抱怨,或者找借口歇两天不下村了。但现在魏檗刚毕业的学生娃,女同志都还没叫苦,如果他一个大老爷们发牢骚,叫苦叫累,齐大伟脸上过不去。
    牢骚发不出来憋在心里,后面两天,齐大伟一肚子怨气,天天臭着张脸,像谁欠了他二五八万。
    到了周五,终于把是个村子“村村到”全部跑了一遍。于明忠提前跟镇政府食堂的大厨赵师傅打了招呼,给他们留了一桌菜。
    晚上,老于从自己家里拿了两瓶高粱酒,在食堂请大家喝了一顿。
    有酒有肉有菜,齐大伟怨气消了大半。老于又许了大家周六上午的半天假,连着正常的周日,可以一口气休息两天。终于过上了双休,对喝酒没有兴致的魏檗也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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