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算什么好亲?上次闹得那么难看,他家还不死心?”
    “吕家好像换人了。”魏潭给魏檗分析他通过听壁脚和观察得出的结论:“我猜,可能想把吕家满的儿子说给你。”
    吕家满的儿子?
    魏檗眉心更紧了一点,努力翻找着记忆,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
    还是魏潭这个“乡间百事通”给她解了惑。
    魏潭告诉她,吕家满因为仗着自己哥哥吕家丰的势,在村里搂了不少好处,他家又只有一个儿子,从小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没怎么在村里待,一直在镇上上学。
    听说复读了好几年考上了小师专。魏潭说:“说比你大两岁,但还没毕业。跟我一样,转过年来六月份才毕业。”
    魏潭评价道:“比起吕勇,吕家满的这个儿子条件好太多了。如果吕家丰再给老头子许什么好处,老头子难保不动心。”
    “听起来像个青年才俊的样子。”魏檗捏着下巴思量。
    “你不是吧。”惊讶使魏潭眼睛微微睁大,“你也动心了?!”
    魏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听两句话就动心,我成啥了。我只是在想,吕勇那二流子样,他爹都想让他找镇上的媳妇攀高枝,吕老二家这儿子,听起来这么青年才俊,怎么上赶着和我们结亲?”
    “镇上哪有姑娘比得上你!”魏潭不允许妹妹妄自菲薄。
    “魏吕两家可是有仇的。”魏檗又给她哥扔了两个卫生球,“上次闹成啥样了,两家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我觉得我还没好到,让仇人低头结亲的程度吧?”
    “难不成那姓吕的有什么隐疾?”魏潭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吕家,“或者他们想娶了你之后,打你,磋磨你?”
    魏檗:……不至于,你看我像被人欺负的人吗?
    兄妹两人在这边揣测吕家的用心,吕家人也在那边揣摩着魏家人的心理。
    吕家丰自从现场会后,看到魏檗大出风头,凭自己多年的经验,认定魏檗将来能有不错的前程。起了化干戈为玉帛,两家和好的心思。
    怎么才能和好呢?
    在村里,最最重要的关系,除了叔伯兄弟,就是儿女亲家。两家因为魏家看不上吕勇闹翻,平心而论,吕家丰也觉得自己儿子被惯毁了,一副二流子样。
    看不上吕勇,再挑个好的,不就行了?既放低了姿态,又跟魏家成了亲家。
    这个人选,吕家丰主意打到自己亲侄子身上。
    不但跟自己家关系足够亲,以后混好了,肯定能拉吕勇一把。再一个,是自己侄子条件确实优秀,正儿八经小中专,将来分配到镇里吃皇粮,说出去谁不说条件匹配,郎才女貌?
    吕家丰算盘打得噼啪响,没想到连老魏家都没来得及去,先在自己弟弟那里卡住了。
    吕家满一直是吕家丰的跟屁虫,吕家丰说东不往西,指使什么干什么,但在涉及到自己宝贝儿子终身大事的时候,吕家满跟他哥硬气了一回。
    凭什么,你凭什么啊?吕家满不忿,你家那二流子儿子,都想找镇上的姑娘,我家儿子从小养在镇上,凭什么再找村姑?
    魏檗吃皇粮?吃皇粮又咋了,我儿子毕业之后,认识的人全都吃皇粮。
    吕家满咬死口,怎么都不同意。
    让吕家丰的结亲计划,一搁搁了好几个月。
    直到魏檗三个月给家里挣了两千五百块钱的消息传遍全村……
    吕家丰一夜之间态度软化。
    有这么能赚钱的儿媳妇,何愁将来我儿子日子不舒服?
    吕家算盘珠子崩一地。
    魏檗和魏潭也得出了结论,吕家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说亲拿捏老魏头,最大的依仗,就是吕家丰这个村支书的职位。
    把他搞掉就是了。——魏檗轻描淡写。
    第41章 过大年
    ◎过大年◎
    农村过年期间规矩多, 家家户户忙着走亲戚、备年货。谈工作什么的,太烦人了。魏檗决定不当“恶客”,反正年前已经没有时间, 她打算过完年一上班,就到“于大爷许愿池”里投硬币。
    忙忙叨叨到了年三十晚上,下午四五点钟简单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 魏建岭便带着魏潭, 到老魏头家里去。
    老魏头要带着他的儿孙, 也就是家里所有的男丁, 去祖坟上磕头烧纸。
    山水镇的风俗规矩,在祖坟上磕完头之后, 还要由老魏头在坟上点燃三根香,老魏头和他两个儿子要一路燃着香回家。这等于是给去世的祖先引路, 让祖先到后世儿孙家里去吃“年夜饭”。
    回到家之后,要先把香插在香炉里, 再到大门口撒上一道厚厚的草木灰。据说草木灰会变成“墙”, 可以拦住其他没儿孙、没地方吃饭的孤魂野鬼。
    魏建岭和魏潭走了好大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韩云英估摸着爷俩快回来了,便让魏檗拿出来几根玉米秸秆放进锅台里,待会儿烧成灰好洒在门口。
    魏檗不去,说韩云英:“你咋这么抠呢,大过年的,让人家进来吃顿饭咋了?”
    韩云英直接被她说愣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魏檗说的“人家”, 是所谓的孤魂野鬼。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拿起扫床的扫帚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扫, 又到魏檗身上一通乱扫, 不停埋怨道:“没影的事儿, 大过年的乱说什么。”
    “你这话可说对了,都是没影的事儿。”魏檗虽然穿书了,但她依旧不信邪,“破四旧才多少年。”
    韩云英懒得理她,眼不见心不烦,自己出门去拿玉米秆。
    魏洁见她娘出去,悄声跟魏檗说:“姐,我觉得今年该让你跟着去上坟。”
    “你可拉倒吧。”魏檗吐出一枚瓜子皮,“外边又冷又黑,围着火炉嗑瓜子不香吗,非要去磕头。”
    她管不了韩云英已经成型的认知和三观,对于两个妹妹,年龄小,可塑性强,魏檗认为非常有必要扭转一下她们的观念。特别是魏洁,青春期的少女,正是思想和观念成型的时期。
    “社会结构和民间风俗受经济结构的影响,只要生产力发展,经济结构改变,由不得风俗不变。”魏檗告诉魏洁:“从前男尊女卑,重视大家族抱团,是因为要凭力气干活、械斗、争抢,男人具有天然优势。现在生产力发展,机器拉平了男女体力上的差异,才有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大家族抱团的消解。这是大的社会结构和风俗变化,至于小的。”
    魏檗嗑了个瓜子,跟两个妹妹说:“就像咱这里这个过年上坟磕头的风俗。你不要想着什么我是女的,我不能去;或者是我是女的,我一定好好奋斗做出成绩,跟兄弟们一起去上坟。”
    “屁!”
    魏檗吐出瓜子皮,跟妹妹说:“我将来把咱村建成现代化的辣椒制种产业园,在油山东坡开一现代管理公墓。到时候村里寸土寸金,男女老少都去公墓鞠躬献花,谁还会在村里起坟烧纸。风俗自然而然改了。”
    啊?还能这样。
    魏洁感觉被大姐打开了新世界大门,面前是一个广阔的新世界,砸碎一切旧枷锁,海阔天空。
    小豆丁魏汾一嘴馓子花生瓜子,懵懵懂懂问魏檗:“姐,风酥(俗)是啥,能吃吗?”
    哈哈哈。姐妹仨笑成一团。
    韩云英兢兢业业抱进来玉米秸秆,烧成灰。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响起闹哄哄的说话声。魏建岭手里拿着香,魏潭跟在他身后捧着分给他家的祖宗牌位和照片回来了。
    魏建岭带着魏潭把香和牌位放在院子里的供桌上,韩云英把烧好的灰洒在门口。
    按山水镇的风俗,从这时候起,一直到第二天鸡叫,就不能再出自家院子的大门了。
    一家人坐在炕上包饺子守夜。
    守到下半夜,包完饺子干完活,最小的魏汾忍不住困,歪在炕上睡了。
    家里没有电视,魏檗又怕一旦聊天起了话头,韩云英叨叨个没完,索性拿出笔记本,接着油灯,继续理辣椒制种产业发展的后续事宜。魏潭也借着魏檗点亮的油灯,看起了书。
    姐姐和哥哥都开始卷,有升学压力的魏洁不得不拿出书本和习题集,凑在小桌上一起卷。
    魏建岭和韩云英相视一笑,压低了说话声音,默默坐到另一边。
    真好,卷王促进家庭和谐。
    鸡叫了两边,天蒙蒙亮,韩云英在炕头锅底下填满柴,下了满满一大锅饺子。
    魏檗用冷水洗了把脸,吃过饺子,跟爹妈一起去爷爷奶奶家。
    到了老魏头家,魏檗她大伯家一家子已经到了,两家人一起给老魏头两口子拜年。老魏头摸出几个红包,分别给了魏俊海家两个孩子和魏汾。别说已经工作挣钱的魏檗,连魏洁都算大姑娘,没了红包可领。
    凑齐了人,发完红包,老魏头和杨秀属于村里的长辈老人,坐在家里等着别人上门拜年就可以,不必再出门去拜年。其他人分成男女两拨,由魏建军和他媳妇带着,到村里挨家挨户拜年。
    按照亲疏远近,魏檗跟着她大伯娘先去了老魏头亲弟弟,魏檗的叔爷爷家里。在她叔爷爷家坐了一会儿,装了满兜花生瓜子,喝了一肚子茶水,等她叔爷爷家里的儿媳妇、孙媳妇给老魏头和杨秀两口子拜完年回来,两家人汇聚成一大家,浩浩荡荡又去其他家拜年。
    从老魏头亲兄弟、叔伯兄弟、同姓五服以内兄弟,一路拜年拜下来,小半个庄子汇聚起浩浩荡荡魏家的媳妇、姑娘一大群人。拜完同姓,再拜不同姓的左邻右舍,半道遇上魏建军打头带着的自家男人,也没时间停下来细说话,只能问问对方还剩几家,随便聊两句,再匆匆分开,各自奔向下一家。
    魏檗跟在队伍最后面,有的人家院子小,人太多,她索性不进院。魏洁跟着她,也不爱凑热闹。只有魏汾,仗着人小,从人堆人缝里往前挤,每家都能挤到人家堂屋里,抓人家一把花生,几块糖果,塞的嘴里兜里,全都满满当当。
    拜完年回到老魏头家,魏建军几个男人还没回来。又等了一会儿,他们才进屋。魏檗眼尖地发现,魏建岭几个人,膝盖部位都沾了土。
    老魏头见他们进屋,问魏建军:“都去全了吗,哪几家磕了头?”
    “去全了,吕家也去了。给我叔,还有三立叔、国大爷磕了,其他人家里让了让,没让磕。”
    老魏头听了,抽了口烟,点点头,看起来尚算满意。
    啧啧啧,魏檗看得啧啧称奇,心里暗暗摇头。她们“女眷”拜年,吃吃喝喝交流感情玩玩乐乐,男人们还承担了磕头、家族对外交流的重任。咱就是说,封建时代这是责任、荣光,搁现在,纯纯“封建压迫”啊。
    闹哄哄过了初一,初二魏檗跟韩云英去了自己姥姥家。
    魏檗的姥姥家和油山西村中间只隔了两个村和一道黄河,却跟她家分属了两个省。垮了省界,道路设施维修、农村种粮政策、民风民俗等等,都有很大差别,所以两个村之间的来往交流,距离上密切,心理上却有一些疏远。
    魏檗的姥爷已经去世,只剩下姥姥,在几个舅家轮流生活。现在轮到了她大舅家。
    韩云英五个姊妹,两个兄弟,五个姊妹都趁过年带着自家孩子来看老娘,闹闹哄哄一大家子人。
    快到中午饭点,魏檗眼瞅着她大舅妈脸上的笑越来越勉强,拉拉韩云英袖子,跟她说:“咱回家吃,不要当恶客。”
    韩云英显然也知道自己嫂子脾气。她现在有钱,腰杆壮,为了让嫂子对自己老娘好一点儿,本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原则,留下带的东西,给她嫂子塞了五十块钱,吃饭之前带着几个孩子走了。
    走的时候虽然明事理,一路上韩云英却气得够呛。等回到家一掀锅盖,冷锅冷灶,直逮住魏建岭一顿数落。
    “谁能知道你哥大过年的不管饭。”魏建岭也气得乱骂,自从老丈人没了,他大舅哥越发搜抠不讲究。
    有三个妹妹的魏潭压低声音,不触爹娘霉头,悄悄给妹妹们拍胸脯保证,“将来我一定管饭,我家就是你们家,想吃什么点什么。”
    “好啊,大锅。”嘴里塞满大花馍的魏汾尽管口齿不清,依然倔强地报着从收音机里听了一遍就记住的一串菜名:“我要吃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
    ——————
    年初三,一大早天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雪的样子。
    魏檗一大早跟魏洁说,“估计今天没事情,能在家好好歇一天。”
    话音未落,魏檗的奶奶杨秀就带着好几个人,欢欢喜喜、浩浩荡荡进了魏檗家大门。
    “老二媳妇,大丫。”杨秀欢欢喜喜进门,挽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后面跟着魏檗的大娘,还有其他不认识的人,以及一个个子不高,小头圆脑,土拨鼠一样的年轻男人。
    小院里,魏檗家的人面面相觑。
    魏建岭心里有点恼,恼自己娘急匆匆带人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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