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只要有心,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谢慈恨不得把一个时辰掰成三份来用,怎么可能任由自己在空禅寺里虚度时光。
    但是很遗憾。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算计良多,却还是一脚踩空掉进了别人的陷阱里。
    第99章
    崔少东家和三娘先后平安道了空禅寺的范围内。
    崔少东家去查看了存在几个密室中刚铸的铜币,他趴伏在箱子上,左右手各抓着一捧,神情有些癫狂,嘴里喃喃道:“像啊,燕京中送来的模具果然不同凡响,真假难辨……”
    三娘站在他身后,眼睛一闪,说:“工匠们已经都困在了日常休息的地方,待铜币全部运出,随时可以动手。”
    崔少东家终于舍得放开钱,转身对着三娘,摇着手指,道:“不不不,动手这件事不急,三娘,咱们俩之间,是不是到了该坦诚相见的时候了……”他伸手一指跟在三娘身后的那位老仆从,道:“当着你老父亲的面,彼此把话说明白,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还是有恩情在的。”
    他蒙着一只眼睛,阴阳怪气说话的时候,再也没有之前的威慑里的,更多的令人觉得恶心。
    崔少东家本就是个从小游手好闲,以折腾女人为乐的恶心人。
    他与他父亲有着大大的不同。
    崔大掌柜的性格虽狠,但办事手段更老辣。
    不像崔少东家,是个自命不凡的纨绔废物。
    崔少东家平日里最恨别人说他不如爹,但事实是,离开了崔大掌柜,他什么也不是,连正眼看他的人都少有。
    所以三娘在有机会接触到崔大掌柜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将崔少东家抛在了脑后。
    三娘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应付他,笑着说:“三娘与少东家当然是有恩情在的,对于少东家的吩咐,三娘从来没有过推诿,您想要什么,三娘就为您去什么。”
    崔少东家仗着自己人多,而三娘手下单薄,他将人堵在密室角落中,质问:“我叫你去我爹那里取地下银庄这些年进出走账的名单,你说只拿到了部分。”
    三娘:“是,我所拿到的都已经给您了呀。”
    崔少东家:“不,你昧下了另一半。”
    三娘扯着脸皮笑:“我没有。”
    崔少东家戳着她的肩窝:“你有,两个月前,你往燕京去了一封信,给谁的?”
    三娘:“……”
    她也许是没料到,如此隐秘的事情都被他得知了。
    崔少东家见她语塞,阴冷的笑:“想踩着我往上爬,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石墙之外。
    两双脚并肩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芙蕖与谢慈互相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退远了,靠着墙壁的石门一翻,他们闪身进了隔壁的密室。
    芙蕖急急的将手搭在谢慈的手臂上,说:“有问题,有内情,他们刚刚提到名单你听见了吗,三娘竟然还望燕京寄信,她与谁有瓜葛?”
    谢慈攥住她那不安分的手:“冷静。”
    芙蕖摇头:“先别让我冷静,听我说完——我手上的账簿,只是经由太平赌坊走账的一部分,其余别的渠道进地下银庄的我就没办法了。但崔掌柜的名单一定有用处,我们得弄到手。”
    谢慈:“你给出的账簿已经足够……”
    芙蕖:“不够!”她难以自持,语速很快的说道:“我这么多年,除了研究凤髓,便只谋划了这么一件事,也许对于你们来说,足矣,但是对于我来说,不够。既然有这个机会,我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谢慈不说话,凝视了她良久,才说道:“当年放你离开我身边,是我的错。”
    提到幼年时的往事,芙蕖像是猛地磕了一块冰,整个人的温度从内而外冷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时你也没办法,你身不由己……”
    谢慈:“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想,总会有。是我妥协了,我以为……”
    他以为将她放走,让她去自由的见识外面的世界,是件好事。
    可不成想,她却一头钻进了牛角尖里,越扎越深,难以自拔。
    芙蕖执拗道:“不,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凡有一种转圜的可能,你都不会做违背自己的心意的事情。你当时是真的没办法,但是这么多年了,你却总觉得不够周全,那不是你的错,不要再想了……退一万步,假如你不顾一切非要留下我,我没办法保护自己,而你连护着自己都艰难,很可能我们谁也撑不到现在。我们能相聚在多年以后,是一件幸事。”
    谢慈像第一回 认识她,目光停留在她坚定的脸上:“你竟然也有看的通透的时候。”
    芙蕖:“我当然……”
    话未说完,芙蕖忽感脚下轻微震颤,现在这个时候,警惕心是没办法暂时放下的。
    芙蕖话锋一转:“他们在搞什么?”
    谢慈轻轻摇了一下头:“应该不是他们,避一避,快。”
    密室四方端正,除了堆放的钱箱,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躲避。
    谢慈习惯性往高处站,他钳住芙蕖的手臂,带着她跃上了约有两米高的箱子上。
    刚一落稳,外面惨叫声此起彼伏的传了进来。
    谢慈:“你呆着,我去看看。”
    芙蕖拽着谢慈的衣裳一时不肯松手。
    但就这么相互对峙的瞬间功夫,此间密室的门被撞开了,崔少东家带来的几个手下,慌不择路的闯了进来,四处找地方藏匿。
    谢慈摁着芙蕖压低身子。
    他们站在高处,瞧得远,视线也广阔。
    谢慈双手撑在膝前,目光微抬,如鹰一般死死的盯着石门入口。
    芙蕖听到了非比寻常的声音,身体一抖,肩膀贴着谢慈的胸膛,那种情不自禁的战栗和恐惧,直传他正跳动的心口。
    谢慈低头在她耳边问:“怎么了?”
    到了这种时候,其实他也不必多问这一嘴,因为下一刻,粗重的喘息声靠近,挤进了门里一个庞然大物,他们高高的俯视,竟然是一直体型无比震撼的公虎。
    它一双眼珠子斜吊着,嘴里还叼着半截残肢,想是在外面伤了崔少东家的属下。
    芙蕖:“……这底下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谢慈脸色难看。
    他在空禅山的这条路上,来回摸索了两个月,别说老虎,连根可疑的虎毛都不曾见过。
    如此庞然巨物,还是个活物,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蛰伏两个月。
    它总要吃饭,总要活动。
    是人。
    谢慈想到外面被堵住的出口,是有人掐准了时间,先将老虎送了进来,再将人封在里面,借以要他们的命。
    是谁?
    空禅寺被谢慈牢牢的控制在手心里,尤其是这两个月,进出连个陌生的面孔都没有。
    ——“首先,不是崔少东家带来的人。”
    崔少东家的人被忽然出现伤人的老虎冲的东倒西歪,各自抱头鼠窜,谢慈和芙蕖所在的箱子上,被他们撞得摇摇欲坠。
    崔少东家来这么一趟,是要仰仗这些人给他办事的,不会糊涂到在未脱离险境之后,先自断手足。
    芙蕖在这样一片乱局中,很容易就跟上了他的思路:“也不是三娘的人。”
    且不说三娘能不能驯的了这样一头猛兽。
    单凭三娘准备的那整整一箱子火药,便知她留的后招不在于此。
    正说着,三娘慌张逃命的身影从门前闪过。
    那还能有谁。
    芙蕖本着谁最得利谁嫌疑最大的想法,发现唯一没有亲涉险境的,只有空禅寺的女僧们。
    她们自从得救之后,便没有再掺和任何事情,但她们将自己置于安全之地的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机会在他们这些忙碌的人背后耍手段。
    芙蕖有了这样一个想法,明知其合情合理,但却一时不敢相信。
    空禅寺中的女僧们为何要这么做?她们求什么?
    其中那位断尘大师还是谢慈的生身母亲。
    哪怕她能狠的下心来,真的断了尘缘,也不至于害人呢。
    好奇怪的变故。
    谢慈手下扶着芙蕖,艰难的维持平衡。
    可在下面撵着人横冲直撞的老虎,却在靠近他们的时候,忽然动作慢了下来,鼻子左右细嗅,似是在寻找什么。
    芙蕖屏住呼吸,有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老虎循着寻找的气味,抬起脖子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谢慈爆呵一声:“走!”
    电光火石之间。
    芙蕖先是感觉到身体被推离了几寸,谢慈在那一瞬间的打算是将她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推出去。芙蕖领会到他的意图,早已做好了配合的准备,目光挪向对面,寻找安全的落脚点。
    但不知谢慈是怎么想的。
    几乎在芙蕖身体离地的同一刻,谢慈本该放开的手却依然紧紧抓在芙蕖的手臂上,用力之大,像是要勒断这一截藕臂。
    芙蕖惯性使然,没能脱身出去,顺着谢慈的力道,又狠狠的跌回了他的怀里。
    谢慈带着她躲开了老虎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扑,后脊甩在坚硬的木箱上,连缓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阴影已继续靠近。
    他们的一出现,救下了其他人的性命。
    老虎对他们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完全顾不上别的了。
    芙蕖不知顶到了什么地方,身上哪里都在做痛,喉咙呛出了咳嗽,断断续续道:“它追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谢慈:“它追你有什么用,当然是我。”
    他的自知之明在这种时候不知是该称赞还是该嘲讽。
    芙蕖:“你先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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