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春光灿烂,曦风和暖,柔柔的春风从她脸上拂过,夹杂着春日里萌发的新芽的芬芳,青涩而沁人心脾。
    她满满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呼吸时咳嗽着呼出了沉积在肺里的浊气,身躯都变得轻盈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无忧无虑。
    走出刑部大门,看到等在外头的马车,李星禾脸上的笑容减了几分。
    这素气的装饰,灰暗的布料,陈旧的木头——这样老旧的马车,少说也用了十年八年吧。
    相公家里很穷吗?
    李星禾抬眼看向男人,看着那明暗分明的下颌线,透红的嘴唇,还有凸起的喉结,不管是哪里都好看。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长公主”,相公和她在一起应该没有那么穷吧。应该是为了接她出牢房,不想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才用这辆旧马车——相公真聪明。
    她没有多问,贺兰瑾将她送到马车里,她便乖乖坐进去,偷偷扯开窗帘的一个缝隙,看自家相公和刑部追出来的官员说话。
    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到官员齐齐站在门口恭送他,贺兰瑾便上了马车来。
    马车外头看着旧,里头的铺设还算干净雅致,李星禾坐在软垫上,拍拍裙子上的灰尘,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梳洗,有几处打了结,她还抓到了几根干草。
    李星禾鼓着腮帮子,只觉得自己现在邋里邋遢又脏兮兮的,一点都不像个公主。
    转过脸去看贺兰瑾,他就坐在旁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人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看在她眼里,就像是男人在故意疏远她似的。
    心里有话,李星禾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不过来跟我一起坐?”
    “行有端坐需直。”男人如此回道。
    她看了看自己的坐姿,又看向坐得端正的男人,嘀咕道:“又不是在外人面前,哪有那么多规矩。”
    男人始终直视前方,偶尔垂一下睫毛,视线却不是落在她身上。
    李星禾顿时觉得委屈。
    这人是她的相公,该疼她懂她,最爱最爱她才是,为何她好不容易出了牢房,夫妻重逢,相公却不亲亲她抱抱她呢。
    些许的不安便叫她迷茫的心动摇起来,太阳穴紧绷着,委屈中带着些怨念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男人,质问他:“你是不是嫌弃我身上不干净,还是我没梳头发不好看了,我是不是饿丑了……”
    被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质问给镇住了,贺兰瑾转过脸来,近距离的看清了小姑娘被抹脏了的小脸,从怀里掏了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灰尘,却被她嫌弃的躲了过去。
    只是没同她坐在一处,便惹她如此不安,这可不像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啊。
    贺兰瑾只在心中感慨了一下,便很快知晓了缘由。
    她失忆了。
    如同那时的自己一样,失去了外在的“伪装”,暴露在外的是彻彻底底的本心。
    原来她心里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
    贺兰瑾嘴角勾笑,收起了帕子,主动朝她张开手臂,轻声唤她:“过来。”
    他要看她主动投怀送抱,要那个对他动手动脚、出言不逊的长公主……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
    男人安静的等待少女的主动依附,不想少女径直撇过脸去,只留了乱糟糟的头发给他瞧,高傲道:“不要,我现在不稀罕了。”
    贺兰瑾立刻意识到自己打错了算盘,主动挪过来坐到她身边,双臂环住少女柔嫩的臂膀,在她耳边温声教导:“都是进过大牢的人了,怎的还如此任性。”
    听到这话,少女立马像只被拔了羽毛的小鸟一样炸了毛,转身来推他,委屈道:“你,我在大牢里又冷又饿,你都不安慰我,还说我任性,你算什么相公。”
    举起手臂就毫不客气的捶在了男人肩膀上,要从他怀里挣脱,口中不住的埋怨着:“哼,大坏蛋,我不要跟你回去了。”
    说着就要下马车。
    奈何她一丁点的力气,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男人身边离开,气鼓鼓的坐在他身旁,仍是不肯给他正脸看。
    贺兰瑾抱着她,逐渐意识到小姑娘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好哄。
    好在他也没打算骗她太过,不似她那般,编瞎话都编到话本子里去了,哄得他云里雾里,还真以为自己同她是青梅竹马的良缘。
    他低头在她耳边道:“非我责怪于你,你身为长公主却因罪入狱,圣上初登大宝,也不能为你徇私枉法,如今我带你出狱,更不可在礼法上有失,叫人拿住了把柄。”
    听罢,李星禾嘟囔说:“啰里啰嗦的,我听不懂这许多。”
    贺兰瑾哑然失笑。
    直言快语,倒是无所顾忌。
    他便换了句更为直接的话:“我是担心你。”
    闻言,李星禾鼓的圆圆的腮帮子稍微瘪了一下,侧过身来,严肃的问:“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男人不假思索答,嘴角带笑。
    爽快的态度、毫不掩饰的心意叫李星禾心里感到暖暖的,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他的脸又问,“那你最爱的人是我吗?”
    小姑娘生的娇俏,一双杏眸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像翻飞的蝴蝶落在了他心上。
    细细凝视着少女稚嫩的面孔,男人仿佛失了神,视线从她饱满的额头向下掠过弯弯的细眉,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尖,白里透粉的脸颊,落在了那对柔软而水润的唇瓣上。
    口中忽然生热,男人滚了下喉结,草草移开视线,肯定答:“是。”
    得到满意的回答,李星禾心里的别扭劲儿总算舒展开了。他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歪便靠在男人肩膀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便老老实实的,不再动弹了。
    贺兰瑾依着她的姿势搂住她的肩膀,并未过多思考,另一只手便牵过来她的手握在手中。
    发觉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如此轻浮,他也并未松开,只是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刚才用视线细细描摹着的唇瓣,细软的如同花瓣一样。
    他皱了下眉,轻轻摇头。
    低头看了一眼靠在他肩上笑的天真无邪的少女,满眼的纯真,更叫他反思自己心思龌龊。
    马车行了一路,在府门前停下。
    李星禾迫不及待的撩开窗帘,看到不算小也不算大的府门前有十几个下人分列在门外,行礼道:“恭请大人回府——”
    下人们喊完,贺兰瑾便下了马车。
    他并未走向府门,而是停在马车边,撩着门帘,等李星禾下来,后者却只从马车里露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出来,好奇的看了一眼外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怎么不下来?”贺兰瑾问。
    李星禾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抬眼扫视了一遍门前的下人,问贺兰瑾:“他们为什么不恭请我?”
    下人们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小姑娘还没开口的时候,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个落魄的富家小姐,一开口这理所应当的质问,瞬间叫他们想起那位下了狱还跟他们家大人有不少纠葛的长公主。
    大人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重回朝堂,早上才上任职位,怎么到了中午就把长公主给接回来了。
    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众人万分不解,个个呆若木鸡。
    贺兰瑾回过头去,看了管家一眼。老管家立刻会意,管不了许多,扯着嗓子喊:“恭请……长公主回府——”
    老管家开口,下面的人也只能跟着应和。人多了,喊起来声音就热闹。李星禾听得满意,这才将手搭在男人手上,要他扶自己去。
    一只脚刚迈下去,裙子被抻开,瞬间就露出膝盖上被磨脏的两处深深的污渍。
    李星禾赶忙把脚收了回去。
    她可是长公主,这样脏兮兮的给人看见,实在太丢人了。
    “相公。”李星禾俯身向他招招手,贺兰瑾走到她身前,就听小姑娘伏在他耳边说,“你背我进去吧?”
    “嗯?”贺兰瑾疑惑地看着她。
    李星禾在身前绞着两根手指,害羞地解释说:“我的裙子脏了,鞋子也不干净,就这么给人瞧着,好丢人。”
    比起从前精致的装扮,她今日的穿着的确很是落魄。
    贺兰瑾点了下头,伸出手去拦腰将人抱了下来,抱在怀里,走进府门中。
    二人从下人面前走过时,众人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更有甚者,瞧见了长公主脸上甜美的笑容,又是害羞又是积极地搂住贺兰瑾的脖子,哪里有一点记恨他的模样。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
    大人从刑部领了长公主回来,已经令人心惊。
    这长公主不把自己当外人,还在他们下人面前就使唤上大人了,哪里有半分囚犯的模样。
    进到院子里,李星禾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眼神逐渐从惊喜变成失落。
    尴尬的看向男人,“这就是咱们家啊?”
    “嗯。”贺兰瑾并未觉得哪里不妥。
    李星禾又看了一眼庭院,初春时节草木还不茂盛,入目所及的房屋道路全都简单的无趣,窗户上没有雕花,房门柱子的用料也不考究,廊下没有挂东西,空空荡荡的,一眼看过去,像是白纸上用黑墨勾画了几笔,便成了这府宅似的。
    怜悯的眼神看向男人,喃喃道:“原来咱们家那么穷啊。”
    穷……贺兰瑾崇尚节俭,无欲无求,第一回 听到有人用这样的字眼形容他。
    侍从忙在身旁解释说:“长公主别误会,家主喜好简单朴素,家中才不多饰繁杂之物,并非是穷苦。”
    李星禾并不接受这种说法,“可我是长公主,你们家大人娶了我,便是做了我的驸马,入赘到我府上,这个府邸应该是我的呀。”
    娶了公主……驸马……听到这样的字眼,侍从紧张的闭了嘴。
    少女没有注意到身边侍从的异样,只天真地看向男人,问他:“不是这样吗?”
    她这样想,的确没错。
    贺兰瑾只得解释说:“原该如此,但公主遭人弹劾,府邸暂且被封,此处是我的住处。”
    提到此事,李星禾又生气闷气来,嘀咕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关起来。”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从前的事,也不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偏偏睡了一觉醒过来,人就在牢里了。
    一定是有人针对她。
    “你不也是做官的吗,为什么他们弹劾我的时候,你不替我说话,你就应该把那些说我坏话的人挨个捆起来打一顿,叫他们知道本公主的厉害,他们才会闭嘴。”
    李星禾不悦地晃着小腿,一会儿抓他头发,一会咬他肩膀,在男人怀里胡乱折腾,抱怨他不给自己出头。
    贺兰瑾一只手抱在她背上,一只手穿过她膝下,再没其他的方法能按住怀中这只骄傲难驯的小凤凰。
    他镇定道:“公主私聚财宝。”
    李星禾理直气壮地回:“我有银子不能买宝贝吗?难道我是抢旁人的不成?”
    贺兰瑾继续道:“豢养私兵,数次抗拒朝廷征召。”
    “那,那我养的兵马就应该留着保护我呀。”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心虚的转过脸去。
    “公主还强占文臣,辱没皇族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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