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然听到一个“像”字,不解道:“方丈说什么?”

    化缘神思一转,对她道:“坐。”

    难道还要与她长谈?玉然隐隐觉得这个方丈不仅早知道她要来借宿,似乎还知道些别的事情。玉然在旁边的草垫上跪下,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人单独呆在佛堂里。只见四周昏暗,外面与殿内简直是两重天地。

    佛殿幽旷,门户紧闭。玉然有些后悔进来,忍不住问道:“方丈。为何佛殿里要设这么多帷帐?”

    化缘面色缓和了些,反问道:“你看见光亮了吗?”

    “没有。”

    化缘又追问道:“既然没有光亮,你又如何能看见我?”

    玉然一怔。化缘道:“世间的光亮都是太阳神所给予。光射到万物,又在空中几经变换,待进入人眼时,人所‘看见’的万物早已被扭曲变形,继而使人们心神惑乱。而无光时,人们则必须运用身上的灵识去体察,万物自在心中,一切伪饰都不堪一击。”

    玉然闻言只觉玄妙诡疑,抬头正看到那佛像。佛像慈祥的面容在此时竟显得狰狞可怖。

    看透她的神情,化缘也不再点拨,亦直面佛像,倏尔道:“况且佛殿肃穆,不比丁香枝头满是春光。”

    古人有词写道,“相思只在,丁香枝头、豆蔻梢头。”玉然知他借此责备她凡心,又是羞愧又是敬畏。

    “秦小姐是要去洺城吧。”

    “是。”

    化缘想了想,道:“秦小姐将听说过一个传闻吗?”

    “什么传闻?”

    “洺城的官衙后有一座明正府,官员多居住于此。传言每个知府新上任时,都会在府中遇见一个女鬼。不同于传说中妖鬼的青面獠牙,偏那女鬼十分美丽。有些官员耐不住诱惑,但只要说出什么轻薄话语,第二日,那官员必定就卧床不起了。”

    玉然奇道:“这是为什么?”

    化缘看了她一眼道:“你不必跪着,坐下吧。”玉然原是出于对佛殿的敬意才一直直身跪着,此时早已膝盖酸痛,当下谢过坐好。

    “这要说到一百三十年前了。”化缘道,“洺城里有一户周姓大户人家,周老爷字行云,他幼时有一个好友叫孟敬仁,也住在洺城。周行云二十岁时,娶了一位叫陆水涓的美貌女子。”

    化缘叹了口气。“但陆水涓在嫁他前早与孟敬仁私定终生。当时娶亲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只要周行云坚决反对也是可以退婚的。孟敬仁和陆水涓来求他退婚,可周行云是个孝子,不愿违背父母的意愿。孟敬仁也深知这一点,于是肯求他娶了陆水涓后不要与她同房,待过些时日就说新夫人病逝,周行云可以再娶,孟敬仁也可以带着陆水涓远走高飞。”

    玉然听得入神,问道:“周老爷答应了?”

    “答应了。”化缘道,“但他却违背了诺言。不仅如此,他后来还与陆水涓有了一子一女,唤作周溟渊、周碧妍。” 玉然转念想来,“溟渊”即为“鸣冤”,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但也不说破,等待化缘继续说下去。

    “孟敬仁落了一场空喜,从此缠绵病榻。而陆水涓亦不能忘记故人,身体越来越差,在周碧妍满岁时就辞世而去了。”

    化缘说得伤感,玉然也不由动容道:“那后来呢?”

    “再说那周碧妍渐渐长大,越来越像她母亲,甚至还要出众。渐渐地,周溟渊对妹妹竟生出异样的情感,幸而周碧妍坚决不从。后来此事被他们的父亲周行云知道了。周溟渊由爱生恨,暗中杀害了周行云,又嫁祸于妹妹,于是周碧妍被依律问斩。周碧妍在官兵到来前绝望自缢。”

    “那个女鬼是碧妍小姐?”

    “是啊。”化缘道,“她原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遭此横祸死也不甘。怨气郁结,竟发誓不雪此仇誓不转世。”

    “真是可怜。”

    化缘道:“如今孟公子做洺城知府,虽不致说出什么轻薄话语遭她怨恨,但她毕竟是个鬼魂。”

    玉然心下明了,道:“我该怎么办?”

    化缘道:“我有两颗佛珠。你拿一颗,另一颗给孟公子。佛珠是至灵至善的,许能冲淡她的怨气,即使不能,鬼魂也不敢伤害你们。”

    玉然心中迟疑。这时门被打开,非缘走了进来。化缘已背转身去面对佛像,玉然起身,随非缘走出佛殿。看着非缘把门关上,玉然不由松了口气。

    “秦小姐,这边请。”

    玉然有些感激非缘把她带出了那个阴森的佛堂。也不多问,随他穿过长廊一路走去,终来到了山间一个小道前。

    “秦小姐小心了。”

    虽是山路,但也不十分难走。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亭台飞立在山崖间。朱红木柱,斜钩飞檐,背对山崖,匾临曲径。便如玉然见惯了雕梁画栋,也不能不惊叹它的做工之巧。匾文是“云玉亭”,周边还有些小字,但已看不清了。这本是一个寻常名字,玉然却想到,玉是玉然的玉,云即是承云,难道说果真有缘?心底无声一喜,面上虽没表露出来,神色却轻松了许多。

    非缘注视着她的表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二人步入亭中,非缘从袖中拿出两个小锦盒交给玉然,玉然打开,里面真是化缘方丈所说的两颗佛珠。佛珠的颜色是如珍珠的乳白,但形状比珍珠大些,所折射出的光华虽弱,却有一股清寒让人心生畏戒。

    非缘道:“这叫‘释尘珠’,小姐请好好保管。”

    释尘,释尘,是要放弃尘世么?玉然忽觉不祥,眉心微蹙,疑惑地望向非缘。非缘没有看她,口占一句偈语:“尘世非所依,且相云外看。”

    玉然道:“若是尘世非所依,还有什么可以依存呢?我看大师的气度,也是不甘于佛教的樊篱之下的吧。”

    玉然没料到她这么说,自己仔细回味,心下却是怃然。“佛,居之,求之,心向往之。世所喧喧,非心愿之。”

    非缘不是一个多言的人,他所能参透的命运,也只是雪泥鸿爪。情知往事不可悔,来者不可变。他想起当下的要事,于是把锦盒又往玉然身前一推。玉然觉出他的孤僻冷戾,但佛门之中,这也情有可原。倒是这三番的定要自己收下佛珠令她费解。

    “为什么要送我?”

    “缘。”非缘在眼里淡笑。

    玉然不再托辞,收下锦盒。又问:“这么说,大师是相信缘的?”

    “是也不是。”

    “那大师为什么法号‘非缘’呢?”

    非缘一怔,大概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他。但也只一会儿便答道:“其实只因我在未入佛门时本叫作袁飞。这个法号虽然取巧,但也合了真假逆回之意。所谓往生今世有所系、亦有所别。”

    玉然听罢叹道:“大师这样的人在这座小寺中实在是可惜了。”

    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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