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的苦痛似乎让它十分得意,嘴角肆虐着阴冷的哂笑。在他身后,原本为杀死冥王而设的重重陷阱一点一点地暴露在阳光中。

    冥王长吁一口气,化缘缓回神来,看向他道:“那,你是我的——”

    冥王一怔,终冷冷道:“我没你这样的父亲。”

    化缘叹了口气,对他的敌视没有再多的解释,或是已无力解释。回首低声道:“她到死也没能原谅我。”

    冥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生父,想到抑郁而终的母亲,忽觉有些凄凉。不忍再看,过了会儿道:“不管发生过什么,你不要再伤害孟承云。我也不想伤你。”

    化缘听闻此言,绝望的眼中又有了几分希望,“你可以原谅我吗?”

    “永远不会。”

    再留也无益,冥王又看了他一眼,大步踏出佛堂。荷花、又是荷花,那长廊的地砖上,满满地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荷花。那荷花不会破碎,亦无生无死,只是栩栩如生,以假乱真。当年莲池了的荷花枯荣皆尽,于今日只留下一片污泥。冥王从长廊边飞身而起,衣袂飘然,风声如雨。

    寺院里的几个沙弥踏花向前行去,依然是在长廊,脚步间却没有半分怜惜。莲叶之上,无论几分真情,对于不想干的人,也只如木石般毫不在意。况且美丽的生命时时都有在夭折的,闲看风沙吹尽繁华,本是万物孤寂。

    世情是什么?看不破,又为何持经念佛?一百多年的痴念,一百多年的嗔怨,原来都是自己当时错。

    长廊尽处,沙弥们停下脚步。“他竟还没省得。若还不悟,便真是愚钝了。”非缘笑着对因缘道。

    就在这时,伶人的高歌忽起,一重一重声曲飘摇,一声一声如处狂风。非缘略颦眉,因缘小声问道:“他悟了么?”

    “他没悟。”非缘举目看着长廊前的山色延绵、美景无边。忽听曲声急转,如飞瀑遇石而惊,声如震雷。众人震慑之时,曲意又变,竟是越来越轻越来越浅,仿佛抛下了人世万般繁华,欲要往更深更远处去了。

    “他倦了罢。”非缘听着曲音渐无,懒懒评道。

    “王上。”另一个沙弥道,“化缘已经知道周溟渊是他亲子,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纵使他想弥补他的过错,周溟渊也不会接受他的帮助。况且待我的法力完全恢复,周溟渊就算于他连手也不失我的对手。”非缘眼中露出一分精光,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等我恢复了身份再回寺院看看,化缘那老和尚一定悔之不及。”

    “是啊。他怎知他收留的被恶人追杀者竟是这冥府人人敬畏的王上呢?”那沙弥趁机阿谀几句。

    “当时我是一时疏忽才会让周溟渊得逞,这次一定要做到万全。”非缘注目这一片金灿灿的日辉,心中升起一股遗失多年的豪情,“谁说天意不可违?只要修行得当,这阳光下、这片人间,我们照样还不是来去自如!”

    就在他们谈笑时,佛堂旁的钟声轰然敲响。那钟声沉郁,引来山谷一片回音,声韵愈显悠长。金属的剧烈撞击使得音色显得几分悲壮,直至哽为呜咽,也使得心弦振颤。

    众人知是化缘用灵力推动了铜钟,相视一望,便都向佛堂快步行去。佛堂前,门依然大开着。化缘面色肃然坐在蒲团上,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抬头看了看众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非缘脸上。

    非缘一惊,以为身份暴露,灵力瞬间聚集。化缘见众人都未行礼,微微一叹,以为这正暗示着自己做方丈的时日已经到头了。

    看见非缘面色警觉,化缘心中无奈更甚。“你,悟了吗?”

    这一声说的容易,非缘心下大惊,迟疑半晌方道:“弟子,没悟。”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亦不知道你以前曾有过怎样的经历。没悟就快点走吧,把该做的事了结了,不要让自己后悔。”

    化缘一面说着,一面却解下身上的□□迭好放在地上。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只觉往事都在眼前一一呈现。他双手合十,竟释去了所有的灵力。顿时身形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虚无。一步一步,神色泰然自安,只见他空空的身子渐渐穿过众人,迎着阳光,向着佛殿外那一片未知的遥远绝世而去。

    “王上……”

    非缘也惊呆了,没料到他会这么决然的离开。低头看见从那件□□上,一段耀眼的金光猛地被释放出来。觉悟到底是什么?他究竟有没有觉悟呢?非缘走上前,轻轻抚摸着□□,知这是化缘的本命法器,那道金光即是他真正的精魂。原本明澈的心此时竟然一片混乱。

    “王上,我们……”

    非缘抬起头。此时冷风吹过,走廊里,许多人形的白纸被一片一片吹起,如同祭奠逝者的白花,透露出哀婉的情思来。佛堂之上,千种心念、万般滋味,俱归岑寂。

    山水居里的落花从未停止过。巧夺天工的假山群后,便有一大片的碧桃花林。林间斜插一道石径,碎小的石子儿粘着暖暖覆地的花瓣,地上唯见一片粉色,让人不忍踏足。向上望去,只见一瓣一瓣的碧桃从枝叶间逦迤飘下,次第盘旋,悠然起舞。而枝上竟不曾显得稀疏,花朵依旧密密地簇拥着,偶尔风过,微瑟的摇曳间,恍若仙境梦景,令人时而欢欣,时而怅然出神。

    假山群后,又是一番景象。玥湖居中,延绵远向天尽处。湖左室一处小舍,正是玉然居所。屋舍与玥湖之间唯隔几行醉柳,青碧的枝条如舞女甩着天女散花时飞天的衣袖,飘洒扬逸而又步履生情。玥湖之右是一处花榭,花榭便却栽着玉兰,有的嫣红若胭脂,有的素白如春雪,临水研镜,恬然生姿。花榭竹台上,玉兰花荫间,玉然手捧书卷,独自坐在一张小小的石床上。一字一句,时而令她轻颦眉黛,时而令她俏面含羞。

    “宣儿,宣儿……”湖水涟漪里蓦地浮现出一个女子的形影,水雾恰似轻纱,池波恰如窗幔,她的身影遂显得格外虚妄遥远。

    “这里布着结界,我进不来。”女子急切地唤道,“宣儿,难道你不想见娘亲吗?”

    玉然全然未觉,手指滑过书页不小心弄皱了些,连忙轻轻抚平。看到忘情处,心绪浑然非己,更不知外物变化。

    “我只想看看你。宣儿……”

    泪水从玉然眼中涌出,忽惊觉污了书墨,却又舍不得放下书,只得一边拭着泪,一边接着向下读。湖水中的女子伤感万分,身影也越来越淡,终至消无。冥王府的一间屋舍里,阎琴桢退后一步,几欲跌倒。

    锦怜连忙扶住她,劝慰道:“或许紫宣不在这里,我们先回去吧。”

    “不,她一定在的。”阎琴桢痴痴地看着画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怎么可以不认我?”

    锦怜叹道:“让她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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