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轻第三次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
    吞进去的烟草在细微的干呕声里吐出黏丝不断的苦涩汁水。她额头抵着洗手池平复起伏的胸膛,等冰冷浸润了太阳穴,才抬起头,审视镜子里的自己。
    睫毛湿漉漉的。嘴唇发白,脸色寡淡。
    如果不是她手里握着自己婚前婚内婚后的体检报告,确认身体指标没有问题,恐怕也要以为是孕吐。
    豪门世家怎么可能留给自己如此荒唐的事,离婚后才发现怀了孩子。一套又一套的检验,不做完都不许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怕离婚之后被碰瓷。
    她的体检除了肺很健康。只是心情不太好。
    路轻用力咬住镜子里的嘴唇,咬出通红的血色,才走出去。
    收到朋友的讯号。
    “真的离了?”
    “真的。”
    她要重复多少遍这个事实。
    麻木的重复不能摆脱事实。
    好朋友鬼鬼祟祟地躲到茶水间角落,“我怎么觉得你前夫还挺正常的?”
    门外那个男人依然理智冷漠,不苟言笑,举止优雅。刚放下茶杯就能密密麻麻无缝洽谈,不打一个停顿。
    仪容端正,言行克制,没有一点憔悴疲惫。一点也不像饱受情伤的样子。
    这对怨偶离婚没有公开任何消息,不发圈也不登报,只有身边人传出风言风语,被当事人轻描淡写承认。
    路轻笑了,“我也挺正常的。”
    “你?”朋友嗤之以鼻,“隔着讯号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臭味。”
    “我还能给你倒背《奉历城中心研究院实验室操作守则》呢,要听吗。”
    “轻轻。我不觉得你们是塑料夫妻。”
    没有开屏蔽仪,朋友的话很小声,无形中“亲亲”她。她要她别假装不难过。路轻“嗯”了一声。
    “虽然你不说,我们也会陪着你。”
    路轻懒洋洋地把手插在裤兜里,手指摩挲裤兜里的一盒烟,“如果我说,是因为他不让我抽烟才离婚的。”
    “……那你还是别说了。”
    朋友挂讯号前吐槽了一句:“你结婚前会不知道他要管你抽烟吗?他这个人不咋的,只有这件事一直都管得好端端的。”
    奉历城的初雪来了。研究院中心围着一棵高达百米的参天古木而建,树比楼高,拔地而起。随时令变化,青树萧萧索索,披风挂霜,枝叶沉青。
    舌头顶着上颚,路轻弹出一口浓缩的烟气,被风吹得呼了自己半张脸,很快与寒气融为一体。她摇了摇头。
    似乎所有人都以为离婚是她前夫顾汀舟的原因。猜测包括但不限于:他在外有情人、有私生子、有恶习。
    情人和私生子倒没有。恶习除掉床上癖好倒也算不上。
    她身边所有人都不看好她俩的恋爱和婚姻,主要不看好他。不知道她是怎么鬼迷心窍,一意孤行上贼船。
    鬼、迷、心、窍。
    他是个苛刻的漂亮鬼。贵族养出的毛病一个不落,经贵族锻造的漂亮也不输人。
    顾汀舟那张脸冷淡得要命,看一眼就知道不好接触,离他太近的人动辄被《防骚扰法案》处罚,像尊玉做的雕像,远远观看,美则美矣,毫无温度。
    贴近了,反而有别种风情。
    在她身下,搂着她的腰臀,明明有锐利的攻击性,却甘愿抬起脆弱的喉咙,被她一口叼住不放。他不会拒绝她,只会更用力地操她。
    他是为她动过情的。掐着她的指骨很容易泛白。秋水为神玉为骨。今宵酒醒何处。
    路轻随手把半支没抽完的烟丢进垃圾桶。
    粼粼发红的烟头明明灭灭褪色,火星子黯淡,像谁发红的眼睛终于选择沉默闭上。
    “前夫”这个物种太强大了。相处时间太长,回忆泡过的地方太多,轻而易举牵扯五脏六腑,酸涩发疼。
    没关系。她在奉历城,他在中心城,楚河汉界,两地分居,很快就能摆脱生活的重合感。
    路轻恶意地想,她应该比他快走出来,他没有来过奉历城,而她在中心城留下过好几年痕迹,他要比她承受更多反复。
    提出离婚的是她。
    婚姻已成往事,还能深深伤害到他,竟然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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