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流尽后,二人慢慢平静下来,分开时对望着对方红通通的双眼和湿了半边的肩膀,都有些忍俊不禁。兰纪延从屋里的衣柜里翻出一套中衣给江在棠换上,弄了些水给人净面,又把人塞进被窝里掖好被角,鼻音浓浓地说:“你还在病中,早些睡。”说着便吹了蜡烛,坐在床边,像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她。
    江在棠也确实哭累了,没几下就闭着眼沉沉睡去。兰纪延看着她,也有了些困意,在她额上轻啄了一下便翻窗离开。
    翌日江在棠醒来,感觉身上松快了不少,可眼睛却哭肿了。照水和晴柔进来见她,惊得问她:“夫人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肿?可是昨夜哭了?”江在棠推说无事,只是昨夜多喝了点水,今日便肿起来,明日就会消下去。
    晴柔说:“真是巧了,我去膳房时听见国公爷身边的墨迹说国公爷今日两只眼睛亦肿了!”
    江在棠心下讪讪,又有些想笑。面上还是绷着脸吩咐洗漱布膳。饭后请了府医来把脉,府医说:“夫人已好些了,再调养些时日身子就能完全康健了。”
    是了,昨日她的心病有了发泄口,一股脑全吐出来,心上轻快,自然身上也轻快。
    传到兰纪延耳中也让他松了口气,盘算着待她全好后要请休一段时日带她去京郊散心。
    他在朝中挂了个虚职,镇日里正事没有,但点卯还是得到,偶尔处理点公事,总的来说非常清闲。
    这一整日二人都没见面,兰纪延也没出门,闷在书房里计划着要怎么带江在棠去玩。江在棠倒是惬意,书看得下了,棋局也可认真解了,就是眼睛肿着不大方便。
    这一日兰纪延来找江在棠同用午膳,饭后便请了府医来诊。兰纪延极认真听着府医说话,府医说夫人已大好了,平日里放宽心即可。
    兰纪延转过头来,面上喜色挡不住,眼睛弯弯问她:“嫂子,去京郊别庄散心可好?你还未曾去过罢?那儿风光独好,就在京郊翠琼峰上。”
    江在棠点点头,说:“随你安排。”
    “我已请了休,中馈交给管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代理了。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兰纪延抚掌起身,兴冲冲地吩咐这个吩咐那个。
    江在棠嗔他:“不是过两日才走吗,现在就开始收拾未免有点太早——不要太兴师动众,平白惹人闲话。”
    话是这么说,可堂堂定国公及国公府大夫人出门排场又怎会小。
    兰纪延在前头骑着马,江在棠在马车上,同她侄子侄女聊得正欢喜。
    当日兰纪延提出要去京郊时她便忧心若只有他们二人会惹来议论,提出携两个族弟同去。兰纪延当时就撇了撇嘴说:“那几个族弟最是调皮捣蛋的年龄,不要不要。我宁愿带你娘家侄子侄女去,好歹乖些。”
    江在棠也很久没回娘家了,想娘家人想得紧,于是便捎上了两个不到十岁的孪生子。
    马车内一路欢声笑语,却苦了兰纪延。他本来想半路上卖卖惨钻进马车里同嫂子一块儿坐,可来了两个小孩,马车他是决计上不去了,只能被身下的马一路颠着屁股。日头还顶毒辣,晒得他脸都烧起来。
    好在翠琼峰并不远,兰纪延一下马就要了点冷泉水覆面,好容易才将热降下来。
    那边厢江在棠牵着侄子和侄女安置好,才来关心关心他。
    “如何?头晕不晕?”
    “就是看着严重了些,其实不碍事。”
    “今日便好生歇着,明日带我好好逛逛这庄子。”
    兰纪延自是满声应下,江在棠看他像看条小狗似的,忽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揉完便转身就走。徒留兰纪延摸着被揉乱的头顶笑出了声。
    翌日,兰纪延便带着三人走了一遍庄子,然后就遣了墨迹墨痕和照水晴柔带着两个小孩玩,自己则带着江在棠往深山里的古刹走去。他没让人跟着来,此刻就他们二人走在山路上。
    此时正是暮春,路旁开满了野花,浅浅的香味随着微风钻入鼻腔,耳边偶尔传来清脆的鸟鸣声,确是一个颐养身心的好地方。
    “阿疾,如何?可舒心了?”兰纪延看着她的表情,问她。
    “自然。我嫁进国公府这么久,虽知道这儿有个别庄,却不知风景这么好。今日算是来对了——只是山路有些难走。”
    确实难走,今日江在棠特意穿了便于行走的鞋,却还是累脚。路程走了一半便有些疲惫,转到半山腰的亭子里稍作休息。
    “乏了?”兰纪延看她靠着柱子坐下,微微喘着气,便蹲下来握住她的脚踝,手一使劲将她的鞋子脱下来,要给她揉脚。
    江在棠吓着了,脚就要缩起来躲开,“你做什么呢!怎么随意脱女子的鞋!”
    可兰纪延却牢牢握住她的脚踝,回避了她的问题:“别动,我替你按按,没那么难受。”
    或许是认真学习过手法,一通按下来江在棠确实没那么累了。兰纪延给她穿好鞋,又将另一只脚抱在怀里。
    兰纪延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江在棠实在拗不过他,加之他按得也确实舒服,便随他去了。兰纪延给她把鞋穿好,想来给她整理有些乱了的鬓角,手刚伸出来又缩回去,转身离开。
    “你做什么去?”
    “去找点水洗手。”
    “我同你一起去。”
    江在棠起身缀在他身后,走进山深处寻溪。
    不远处确实有溪流,浅浅的缓缓的一条,清澈得一眼望见底。兰纪延蹲下来,捞了点水洗手,想用帕子擦干却苦于湿着手无法伸进怀里拿。他转过身让江在棠帮他拿出来。
    江在棠依言伸手,在他怀里摸了一下便将他的帕子找出来。兰纪延被她摸得心痒痒,却狠心按捺下去了。
    江在棠把帕子塞给他让他自己擦,兰纪延随手一擦又把那帕子随手一塞,来讨她的帕子。江在棠横他一眼问他做什么,兰纪延无辜地说我替你擦擦脸。江在棠说我自己会,便蹲下身去将帕子湿了水绞干,随意擦了两下便作罢。
    “你这脸上有些花了,你自己见不着,还是我帮你擦。”兰纪延仍摊着手心,江在棠无奈,只好将帕子交给他。兰纪延抬着她的下巴,细细地给她擦着脸,给她擦完之后又给自己囫囵擦了擦,便将那帕子随手一塞,又抬起手去整理她的鬓角,直将人摆弄得齐齐整整才罢休。
    两人又继续往深山里走去。
    兰纪延装作不经意地来牵她的手,她挣开几次就被牵起几次。
    “你又做什么呢?”
    兰纪延无辜地看着她:“我没做什么呀,是手它自己去牵的嘛。”他又摇摇二人相牵的手,“山路难行,我牵着你也好走些嘛。”
    就这么牵了一路,那古刹已出现在二人视野中,江在棠便挣开了手,同他说莫要再牵着了。兰纪延遗憾地摸了摸掌心,似乎还在回味着柔软的触感。
    慈云寺门前的扫地僧见二人来了,低低念一声佛号,请二人进去。
    “……糟了,今日身上没带钱。”
    “不碍事,我已替你捐过香火了——每月我都有遣人来以你的名义捐。”兰纪延邀功后又想来搂她,却被她避开。
    慈云寺并不大,江在棠很快便走到大雄宝殿,在蒲团前站定,轻轻合拢双手,闭目诚心拜佛。兰纪延站在她身侧看着她虔诚的模样,忽然想起一句诗——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兰纪延想,哪有那么好的事,既要不负如来又要不负心爱的人,真真是痴心妄想。他亦合拢双手,闭目,心里默念:佛祖莫负了我,让她心愿成真罢。
    拜毕,二人走出殿门。树影斑驳,间或有阳光洒在二人脸上,金黄金黄的,倒真有些似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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