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京城花谢的暮春时节,可别庄里的桃花开得却正好。庄内有一片桃花林,昨日夜里下了场小雨,地上还有些湿润,雨水缀在花瓣上,今日灿阳一照,熠熠生辉,更显其娇嫩欲滴。
    江在棠一个人走在桃花林内,有些后悔没带纸笔把这样的灼灼之华描摹下来,转念一想到自己的画技——还是算了吧。身后忽的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照水或者晴柔找自己有事,便转过身去。
    回眸却看见兰纪延大步朝自己走来。兰纪延见着她在开得最盛的一棵桃树下回眸看自己,不禁心神荡漾。本是有事找她——也不是什么正事,现下便只想好好欣赏这一番美人美景。
    他走近树下的人,慢慢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江在棠后退却靠到树干上无路可退。兰纪延稍稍低头向她压近,江在棠睁着眼睛看他靠得越来越近——只剩三寸了,在广阔的桃花林里她忽然觉得天地只剩这一息,二人的呼吸交缠在这小小的三寸内。兰纪延脸上的绒毛、弯弯的笑眼和长而不翘的睫毛她都能看清,连眉尾那一点小痣都一清二楚——她猛地闭上了眼,脸色有些紧张,却听见兰纪延轻笑一声,鬓边传来一阵暖意。
    兰纪延退开,双手握着她肩膀看她,笑道:“我今日才是真知道,什么叫‘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原来兰纪延刚刚在她闭上眼那一刻,抬手摘了一朵开得最艳的花,别在她鬓边。
    兰纪延看着她面上的薄红,笑着退开两步,在她说话之前开口同她说正事:“明日便启程回京好不好?你父亲来信说想见见你。”
    第二日便启程回京了。回国公府安顿好后又马不停蹄去往江家,江在棠亲自将两个侄子侄女送回去,顺带看看她的父亲母亲。
    父母都在花厅里等着她,她牵着两个孩子进去,向父母亲问好。江大人和周夫人走过来拥着她,江在棠一下没控制住,眼泪便流了下来。她带着哭腔喊爹娘,二人见了俱是心疼不已,周夫人拍着她背心安抚道:“这不是见着了吗,莫哭了,莫哭了。”
    江大人亦安慰着她:“可是想阿爹阿娘了?改日阿爹带你去跑马——咳咳……”
    听见江大人的咳嗽声,她连忙止住哭泣,问道:“阿爹,病了么?快请大夫来看看!”
    江大人抬手阻止她:“无碍,已瞧过大夫了,不过是换季偶感风寒。”
    此后三人闲话家常其乐融融,暂且不表。
    过了半月,江在棠忽的收到来自母亲的口信,说她父亲大病不起,希望她能回去探望。她当即便赶往江府,见着父亲时他恰好清醒,絮絮叨叨同她说了许多话,话里话外都是自感大限将至。江在棠强忍着眼泪,握着父亲的手陪着他直到入眠。回府后当即收拾行囊准备回江府侍疾。兰纪延没拦她,只说会去请太医来给江父看病,若有要帮忙的尽管告诉他。马车在江府门前停下,兰纪延先跳下车扶她。江在棠的大哥江永嘉在门口候着迎她进去。她向兰纪延摆了摆手,便随着大哥进了江府。
    她出嫁前住的竹影庐一直有人定期清扫,是以能直接住下。今日在江府与定国公府之间来回奔波,她也累了,待照水与晴柔服侍她沐浴完后,绞干头发便睡着了。
    翌日一早,兰纪延请的太医便到了,兰纪延亦来了。兰纪延见着她苍白的脸色,想去握她的手,周围却有许多人,只好轻声对她说:“这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太医,以前给哥哥看诊的,你莫要太担心……”
    说话间太医就走出来了,向兰纪延说:“江大人……病在骨髓,怕是时日无多。老夫开了一张方子,可以减缓些痛楚。”江在棠就站在兰纪延身侧,将太医这话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当即白了个度,连嘴唇都泛白。
    她抖着嘴唇说:“你……你再说一遍?”
    兰纪延握住了她的手肘,对太医说:“有劳李太医了。”又吩咐墨痕拿银子给太医,收下药方去煎药。
    周夫人亦听到太医说的话,强撑着走进去告诉江大人他并无大碍。江永嘉吩咐在场众人不许把这件事传出去,尤其不能传到江大人耳朵里,众人喏喏应是。
    兰纪延陪着浑浑噩噩的江在棠回了竹影庐,一路上兰纪延跟在她身边温言劝慰,照水和晴柔等人亦是,到了院门,兰纪延不好再进去,便拉住晴柔嘱咐好生照顾她,晴柔自是应下。
    夜间江在棠从堂屋回来,身心俱疲,沐浴后便留了盏灯准备歇下。却听见窗边有声响,走过去打开窗户一看,是兰纪延在外边摆弄窗子。兰纪延见着她,讪讪一笑:“你家这窗户怎么和国公府的不一样,我开了半天也没开开,快让我进去。”
    江在棠没想让他进来,可外面人多眼杂,难免会有人发现,便侧了侧身放他进来。她合上窗户,被兰纪延从背后抱住。她挣开,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刚刚看的书继续看,理也没理他。
    兰纪延追过来坐在她身侧,宽慰她:“江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明日我再请一位太医来,总会有法子的。”江在棠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心情犹有些低落。兰纪延见她眉眼间疲色难掩,哄着她去睡觉,吹熄了灯,替她掖好被角,轻轻拍着她,等她睡熟后又翻窗离开。
    这半月他三天两头便请来杏林妙手,却都说江大人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江在棠心知肚明,人终究要生老病死的,可她在父亲面前仍强撑笑颜,宽慰父亲。
    兰纪延隔三差五地来,来也只是同她说说话,哄她睡着便离开,没再做什么搂抱亲吻的逾矩之为。
    直到那日……江父撑着起来,好似回光返照,悠悠同众人话毕便撒手人寰。
    这日,江府上下都笼罩着悲伤的气氛,积雨云也压抑着不敢下雨。
    兰纪延得知这个消息,夜里早早地就来了。江在棠知他一定会来,沐浴完便遣退了照水和晴柔,独留自己一个人在房内。兰纪延熟门熟路地翻进来,一进来便看到她坐在桌边,还未开口便看到她抬起头来,眼中蓄满泪水,将落未落。
    兰纪延心疼坏了,奔过去站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肩,从怀中抽出帕子要替她拭泪。江在棠却一下站起来,兰纪延以为她不愿自己碰她,于是抬起手后退了一步。谁知她下一秒便扑到自己怀里,压抑地哭泣。兰纪延知她苦楚盈满心间,紧紧地抱着她,希望能给她些安慰。
    江在棠眼里就那两包泪,流了下来以后再没有泪水了。她在兰纪延怀里发出动物悲嚎般的声音,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力道快要将那片衣料抓烂。兰纪延知她悲伤过度,连泪也流不出了,轻轻拍着她的背心抚慰。
    怀里的人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兰纪延慌神,将她从怀里挖出来一看,呼吸急促,又是犯了那样的病。兰纪延捂住她的口鼻,喊她:“阿疾,阿疾,放缓呼吸,慢慢来……慢慢来……我在,我在……呼……吸……”
    江在棠扒着兰纪延的手,勉力稳住呼吸。控制不住的口涎全流到兰纪延手上,他却不甚在意,拿帕子擦干净便来摸她的额头和脖子。
    “我知你这几日心情不好,可有生病?”她摇了摇头,同他商量能不能等江父下葬后再回府,兰纪延自是满口答应。
    兰纪延去拿了条巾子湿了温水给她擦脸擦手,自己脱了外衣上床来搂着她躺下,手成空心掌从背心拍到腰间,哄她:“等你睡着了我便走。”又低头在她额上亲一亲,“睡罢,我在呢。”
    许是今日心神消耗太大,又或许是兰纪延哄人睡觉实在很有一手,江在棠不过半刻钟就沉沉睡去。兰纪延轻手轻脚地起来,摸了摸她的手脚,给她盖好被子,趁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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