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砸东西过来,躲闪是大不敬——可即便如此,上官英杰也没打算任由自己头破血流,很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毕竟砸过来的不是个茶杯,砚台的重量足够砸死人了。
    而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倒下的。
    “呯!”砚台砸在脚尖前的地上,残留的墨汁飞溅,染黑了上官英杰的袍脚。
    皇帝剧烈喘息着,恶狠狠地瞪着他。
    “陛下息怒。”上官英杰叹息道,“苏神医说过,陛下需忌大喜大怒,否则不利于龙体。”
    “朕看你就是想气死朕!”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好气道,“皇后私通西秦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娘家家世一般,也没有什么天赋好的子弟,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就已经不错,再多的好处也吃不下。就算……珏儿的事,也和西秦没有关系。”
    “臣弟也不知道皇后图的是什么,不过,臣弟府中如今却有个活证据,陛下是否要去看看。”上官英杰道。
    “活证据?不会又是秦绾带来的吧?你信?”皇帝连着丢了几个问题过来。
    “陛下,就因为是秦绾带来的,若是她觉得陛下能信她,说明了,那真是铁证如山啊。”上官英杰苦笑。
    皇帝闻言,倒是愣住了。
    的确,他不可能相信秦绾说的话,在这样的前提下,秦绾若是还有信心说服他,也许……她手里真的握有不容抵赖的证据?
    “陛下,就算是为了城外的军队,就听听她说什么吧。陛下的安危,臣弟愿以性命作保。”上官英杰沉声道。
    “朕原本也不是怕了她。”皇帝叹了口气,脸色有些疲倦,但眼中的冷光更锋利,“罢了,见见就见见吧,不过……她要是不敢进宫,也就罢了。”
    上官英杰这才松了口气,天知道昨晚他从芳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在这六月天里感受到了冬日的严寒。
    那可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啊!
    对于皇帝要秦绾进宫的条件,也没什么说的,就算皇帝愿意出宫,上官英杰也不答应。至于秦绾的安全,有他在,就算最坏的情况,至少能保她性命。
    不过,听到皇帝的要求后,秦绾倒是没什么抵触,反而像是早有所料,笑笑就答应了,只道:“我都不在意亲身犯险了,带上两个护卫,陛下没有意见吧?”
    “可以,不过只能带两个。”上官英杰点点头。真要让秦绾独自一人进宫,皇帝都没想过能让她答应。
    “我也去,一年了,顺便看看陛下的药方是否需要更改。”苏青崖淡淡地接了一句。
    “这……”上官英杰不禁迟疑了一下。
    这一位,在当初就能说出“还是治死他好了”的话来,如今明显站在秦绾这边,还能真心为陛下看病吗?
    “王爷,好歹在下是大夫,医德还是有一些的。”苏青崖一声嗤笑,又嘲讽道,“如今的状况,若是没有紫曦陪伴,我一个人确实是没胆子进宫。”
    “好吧。”上官英杰没犹豫多久就点了点头。
    一来,确实机会难得,二来,秦绾若要对陛下不利,实在不需要让苏青崖出手,反而苏青崖不会武功,只有轻功不错,真动起手来,反而会是秦绾的累赘。
    “你的护卫呢?”上官英杰又道。
    “哦,来了。”秦绾说着,瞥了一眼窗外的大树。
    下一刻,院子里就多了两道身影。
    上官英杰黑线,非常黑线。
    并不是说那两人的身份有什么特别,反正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因为……那两人除了衣服一黑一白作为分辨之外,其他从头到脚,无不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就算身高体型相仿,可脸呢?就算是双胞胎兄弟,也没有这般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那颗痣的位置都一分一厘没有差距的!
    不想暴露真面目,戴个面具易容也就罢了,反正能做这种事的护卫绝对不会是无名之辈,不想露面是正常的,大家心照不宣。可你易容就易容,两个人整成一模一样的,就像是脸上写着“我是易容的”五个字一样,这也太恶趣味了!
    “对了,宫中不能带武器吧?要搜身吗?”秦绾一脸无辜地问道。
    “不必了。”上官英杰气道。
    反正,既然秦绾这么说了,那就算当真搜身,肯定也是搜不到武器的。
    未必就是藏起来夹带,江湖上有不少高手都是不用武器的。
    “那就走吧。”秦绾笑着起身。
    上官英杰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他们加上方氏,一行六人低调地进宫。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让皇后察觉,还让秦绾蒙了一块面纱。
    “舅舅,放轻松点啊。”秦绾还有心情取笑。
    上官英杰目不斜视地带路,总觉得今年自己的头发都白了好多。
    好不容易来到御书房,里面除了皇帝,还有两个面无表情的老者守在边上,任何人想要走到御前,都必须从两人中间经过,很显然,是皇家暗卫。
    “许久不见了,陛下。”秦绾笑吟吟地一福身,又打量了一下那两个暗卫。
    皇帝一声冷哼,脸色发青。
    秦绾也没在意,目光一转,顺手就在窗下的太师椅上坐了,苏青崖自然选了另一张,而那两位“黑白无常”一左一右守在两边。
    “噗通”一声,却是方氏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先是东华的摄政王妃,然后是临安王,如今,这是皇帝啊!她上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和皇帝如此接近。
    “把你之前对本王说过的话,再对陛下说一遍。”上官英杰喝道。
    “是。”方氏低着头,诚惶诚恐的,声音都在颤抖,磕磕巴巴地好半天才把话说明白。
    “所以,你就是凭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词?”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也无法摸清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看起来,不解决皇后娘娘的事,后面的就更不好谈了啊。”秦绾把玩着自己的指甲,漫声道,“既然如此,不如请皇后娘娘过来当场对质如何?”
    “皇后身份尊贵,和一个宫女出身的小小妾室对峙?”皇帝怒道。
    “陛下说得好像本妃的身份就不尊贵似的。”秦绾一声嗤笑。
    “怎么,公主想亲自和皇后对峙吗?”皇帝被气笑了。
    “陛下不会以为,就凭这个方氏的一张嘴,本妃就敢对陛下说,南楚的皇后私通西秦吧?”秦绾一挑眉。
    这话一出,连跪趴在地上的方式都没忍住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皇帝眼神一沉,看着秦绾那淡定从容的模样,就越迟疑她是否真有什么底牌,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开口道:“就说朕不舒服,请皇后过来一趟。”
    没人答应,但所有人都知道,必定有暗卫去传旨了。
    一时间,御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苏神医进宫,可是如约来为朕更改药方?”好半晌,还是皇帝先开口。
    “那就请陛下伸手,让我把脉。”苏青崖道。
    “有劳。”皇帝毫不在意地卷起一截衣袖,把左腕放在书案上。
    苏青崖微微挑了挑眉,从衣袖里摸出一卷丝线,一弹指,丝线飞过去,一头落在书案上:“劳烦陛下将丝线缠在脉门上。”
    不是他不想直接缠,只是他只会粗浅的功夫,把轻飘飘的细线抛过去就尽力了,想让丝线缠上手腕,实在是力有未逮。
    “上回苏神医可没有露过悬丝诊脉的手段。”皇帝喜怒难辨地道。
    “今时不同往日。”苏青崖淡淡地道,“若是陛下拿我当人质,紫曦会很困扰的。”
    皇帝立即黑了脸,虽然他提起诊脉确实有这个想法——能牵制秦绾的人不多,苏青崖刚好算一个,可这人居然一点儿面子都没留下,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说出来了!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治?”苏青崖不耐烦道。
    皇帝一抿唇,将丝线缠绕在手上,在御书房,他也不怕苏青崖耍手段。
    苏青崖手指搭上丝线,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毫不在意地一指截断丝线,从怀里掏出纸张和炭笔,刷刷刷几下就写完了药方,随手交给了上官英杰:“陛下最近大约是动怒太多了,这张方子改动了几味药,效果应该能更好些。”
    “多谢苏神医。”上官英杰道了谢,却在心里苦笑。
    “不用谢,反正你们陛下也不敢吃。”苏青崖淡然道。
    “……”上官英杰的表情僵住了。
    似乎每次他都会被这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药方开了也不敢给皇帝用,但这事不能说出口啊!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就在这时候,门外一声通传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上官英杰舒了口气,赶紧把药方收了起来。
    “陛下,这是?”走进门的皇后看到里面的人,不由得一怔,而目光落到秦绾身上时,瞬间变了脸色,厉声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后娘娘,说起来,不久之前,本妃在西秦的雍渠里捞了个美人。”秦绾忽然道。
    “嗯?”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懵了。
    美人?
    “咳咳。”她身边穿了一身白色的护卫干咳了两声。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帝打断道。
    “其实也很简单。”秦绾笑了,看着皇后的眼神意味深长,“飞花谷是前朝名将穆连城和圣山匠宗第一任宗主留下的遗产——本妃对于军械啊,兵马啊,什么的,都挺有兴趣的,不知道能不能借几本手札一观呢?”
    皇后愣了愣,随即脸色微微一变。
    “什么意思?”上官英杰心念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却一时尚未拨开迷雾,看不真切。
    “字面上的意思。”秦绾的声音很平静,“那些手札加起来足有十几箱子,飞花谷只跑出了两个娇弱少女,还一路被追杀,显然谷中藏书都是落在娘娘手里了,顶多也就是少了几册最最重要的而已。那么……那些藏书如今何在?”
    随着她的话,皇后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不仅仅是因为秦绾毫无遮掩地揭穿了她派人去飞花谷灭门的血案,最重要的事,秦绾确实戳中了她一直在小心掩盖的破绽,或者说是死穴!
    “对了,飞花谷的珍藏,不少应该对战事有用,皇后怎么不提醒一下。”皇帝不满道。
    尽管他并不赞同皇后的行为,但灭都已经灭了,只能选择利益最大的做法。横竖飞花谷只走脱了两个无关大局的小姑娘,而慕容流雪……行刺摄政王,既然落到了东华手里,想必也和死人无异了。
    皇后皱着眉,嘴唇抿得死紧。
    “娘娘当然不敢提醒,甚至还要小心让陛下不再想起。”秦绾轻笑道。
    “本宫有什么理由这么做?”皇后咬牙道。
    “那就要问娘娘了,您真的……拿的出来吗?”秦绾一摊手,无奈道,“这么多藏书,就算要照抄一份也是挺花时间的,何况也不能让不是心腹的人抄,加上还有插图,书画不精之人也要排除,算算时间,娘娘根本不可能留下抄本,只能是让人原封不动送往西秦了吧。”
    “你胡说!”皇后一声厉喝,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中杀气凛然。
    秦绾耸耸肩,根本不加辩驳。
    皇帝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肩膀微颤,说明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冷静。
    “陛下,西秦的新式攻城弩……”上官英杰沉着脸提醒道。
    “朕知道。”皇帝从牙缝里蹦出冷丝丝的几个字,又抬起头,盯着皇后,缓缓地道,“亦如,去把关于军械制造的那些藏书拿来。”
    “可是……飞花谷藏书太多,尚未整理,一时之间恐怕……”皇后迟疑道。
    “飞花谷地处南方,气候潮湿,所以藏书并非开阔的书架,而是防水密封的箱子。若是尚未整理就更方便了,我记得,和军械相关的是第十七号箱子,娘娘只需派人整箱搬来即可。”说话的是秦绾身边的白衣护卫,他的声音清澈温和,不带丝毫火气,但皇后却全身冰凉,如见鬼魅。
    “亦如?”皇帝加重了语气。
    “你……你是谁?”皇后惊骇道。
    “娘娘说笑了,在下原本就活得好好的,并非鬼魅,也不吓人。”男人笑着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秀丽的脸庞。
    “嗯,这就是本妃从雍渠里捞起来的美人。”秦绾道。
    “王妃,这个玩笑请不要再开了好吗?”慕容流雪笑得很无奈。
    虽说他是被当做女子养大的,可那也不过是身体发育完全之前,体型容貌都雌雄莫辨的少年时代,等到他都二十多了还被扮作绝色女子,简直不能更羞耻了好么。
    “你!”皇后怎么也没想到,秦绾居然能把行刺她夫君的刺客带在身边,看起来还非常信任!
    “皇后!若是皇后有什么不方便的,朕可以派人去找。”皇帝说道。
    皇后顿时心里一沉。
    不管话中的内容,单单是那一声“皇后”,她就知道,皇帝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只是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她能把东西拿出来,证实那只是秦绾的阴谋。
    然而……她只能苦笑了。正如秦绾所说的,事情紧急,而且进了宫的东西要运出来太扎眼,只能在途中就做好手脚,所以,她确实是没有时间复制一份。
    秦绾垂下目光,唇边露出一丝笑容。
    皇后的所作所为是真的,然而,单凭找不到那些书册,证据还是不够充分的,若是她一口咬定那些东西是被飞花谷的人销毁了,别人也无法判定真假,毕竟慕容流雪看起来就是站在秦绾这边,他的话皇帝能信三分就不错。而那些藏书虽然被送到西秦去了,可是凭图摸索,西秦的工匠不可能这么快就改进了技术。
    可惜的是,无巧不成书。
    慕容流雪在西京留下了一台亲手制作的攻城弩,而他的制造技术和飞花谷记载的一脉相承——连现成的样品都有了,再对照图纸,工匠还能折腾不出来?
    而讽刺的是,慕容流雪之所以会留下样品,却是因为皇后逼他去刺杀李暄。
    到底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题外话------
    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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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来不及修文了,大概错别字有点多,等我起床码完明天的更新,有空回来修一下的,今天晚了太困了……ps:更新不知道几点钟抽出来,大家别急,没有出公告的话,或许晚点,但不会断更。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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