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着了火的帐篷彻底被撕碎。
    “没人!”几个黑衣蒙面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流露出茫然。
    他们的任务,第一自然是绑架羲和郡主,但是难度太大,若是能刺伤她取血也可以。实在做不到,那就吸引东华的注意力,让秦绾派遣高手支援——可这没有一条包括了,如果连羲和郡主人都找不着怎么办?
    “怎么办?”有人问了一句。
    怎么办?我还想知道怎么办!
    可这大半夜的,除非事先知道会有刺客,人怎么会不在呢?
    “别让刺客跑了!”火光下,不止是普通的士兵,连暂住在营中的霍绍齐等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就算他们不是官身,可有刺客在眼皮子底下行刺摄政王妃,当作看不见也太说不过去,何况刺客针对的居然是个三岁的孩子,这让自诩正义的少侠们都愤怒了。
    “事已至此,干脆将错就错。”领头的说了一句。
    横竖他们最后一个任务是吸引东华的高手,不管郡主在不在,至少引来的人还真不少,不是吗?
    这边打成一片,另一边也没闲着,一道身影鬼魅般的靠近了秦绾的大帐。
    也许确实是被羲和郡主营帐那边的骚动影响,这里不但守卫少了很多,连灯火都比平时更昏暗。
    黑衣人已经感觉有点儿不对了,无论如何守卫也太松懈了,何况女儿出事了,秦绾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个反应本来就不正常!
    然而,都走到了这一步,就算明知不对,也要硬着头皮去探一探了。
    他紧贴着营帐后面,匕首一划,割破牛皮的帐壁,无声无息地闪了进去。
    帐内也没有灯,一片漆黑中,隐约可见床上有一团隆起,应该是睡着一个人的形状。
    不是……这真能睡着?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一咬牙,手一翻,遮住匕首的反光,径直扑了过去,人在半空中,一刀抹喉——被子不知厚薄,匕首刺心脏未必致命,不如割喉保险,放血也更多!
    一刀下去,鲜血喷起,甚至溅了黑衣人一头一脸。
    狂喜之下,他不禁愣住了。
    这……未免太容易了吧?秦绾自己也是高手,就算睡梦中也不能让人得手得如此干净利落,可他敢保证,下手的那个感觉,床上肯定是个活人!如果是早有准备,秦绾不可能放个人给刺客杀才对。
    “就这素质也来当刺客?”帐外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刺客一击出手,不管中不中,都该立即飞身远遁——像你这样在尸体旁边发傻的呆子还真是闻所未闻。”
    “谁?”黑衣人猛地转身,匕首横在胸前。
    帐门一掀,一身黑衣的唐少陵悠闲地走进来,手里居然还端着点燃的烛台,顿时将帐内照得纤毫毕现。
    “是你?”黑衣人一怔,但好像也没多少意外。
    “比起我,你不看看床上那个倒霉鬼死了没吗?”唐少陵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道,“这么背对着床,要是给你来一刀……啧啧。”
    黑衣人皱了皱眉,虽然有些犹豫,但至少清楚唐少陵不会故意骗他转身然后偷袭,也许就是床上有想让他看的东西,于是还是慢慢地转头过去。
    确实是个死人,死得不能再死了——一刀割喉,快很准,半个脑袋都耷拉在一边,这伤别说苏青崖了,神仙都难救。
    然而,让他震惊的是,这个人……
    “曲鹰!”黑衣人脱口叫了一声,心里一阵惊疑不定。
    他和曲鹰见过一面交换信息,这才多久?怎么可能曲鹰那样的高手就被人毫无反抗地放在床上等他来杀?
    “哎,误杀自己人的感觉怎么样?”唐少陵一脸认真地问。
    “你、你做的?”黑衣人道。
    “是啊。”唐少陵理所当然道,“看你千里迢迢来杀人,若是没杀到白跑一趟好像有点亏,所以放一个给你杀,不用感谢我——对了,本公子记得曲鹰在黑道悬赏令上价格挺高,拿着他的人头到不少地下钱庄都能领赏。”
    “……”黑衣人无语,好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摘下了脸上的面纱,疲惫地道:“少主。”
    “别叫少主,本公子被逐出山庄了。”唐少陵立即道。
    “少主……”黑衣人一脸的纠结。
    “石大哥,至少你告诉我,你——站哪边?”唐少陵淡淡地道。
    “……”黑衣人哑口无言。
    江湖上著名的赏金猎人石远帆,此人算是半江湖半官身,经常追捕一些被悬赏通缉的犯人送交衙门领赏金,另一边也从黑道的悬赏令上接活,刚好和杀手曲鹰是两个极端——或者说,曲鹰确实在石远帆的猎杀名单上,若不是曲鹰被她杀得莫名其妙,换个时间地点,他还是挺高兴的。
    当然,石远帆是西秦人,而且……为世人所不知的是,和那些在鸣剑山庄求教的普通人不同,他是唐演的记名弟子,唐少陵从小也叫一声石大哥。
    这样一个人,若说他是为北燕来的,谁信?
    石远帆苦笑,他来之前不是没想过可能会撞见唐少陵,只是他想的是黑灯瞎火的,就算动起手来,多年不见,唐少陵未必能认出他——他是唐演的记名弟子没错,可学的却是家传的内功心法,唐演并非传授他唐家武功,而是帮他改进精炼家传绝学,也因此,他自己不说,旁人还真猜不到他出身鸣剑山庄。因为他的武功确实没有唐家的影子。
    当然,和鸣剑山庄交好的西秦太子殿下还是在庄内见过石远帆几次的。
    “夏泽苍的手伸得倒是够长的。”唐少陵并不意外。
    毕竟,虽说是结盟,可若是能掌握血胭脂,自然就有了抛开东华的本钱。秦绾不就是因为血胭脂才能掐着西秦的命门坐地起价吗?这次若是能顺道栽在北燕头上就更加一举两得。
    “少主对太子殿下究竟有何不满?”石远帆问道。
    江湖传言,唐少陵迷恋东华摄政王妃,为美人一笑抛家弃国——石远帆是不信的。不说唐少陵是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唐演也能揍死他!毕竟,四年前还能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现在觊觎人妻就是人品问题了。
    “他是太子,为了他的大业要谁死就能让谁死,连认识都不需要,我对他敢有什么不满。”唐少陵冷冷地道。
    石远帆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这话说的……倒像是有什么生死大仇啊?
    可夏泽苍为人谨慎,于公于私,按理他都不会去动唐少陵的人,这其中不是有误会,就是有隐情。可无论哪一种,如今都不是分说的好时机。
    鸣剑山庄和石家都是西秦世家,石远帆实在不想有一天他和唐少陵真会落到敌对的场面。
    沉默中,远处传来的打斗声似乎弱了下去。
    “你要留下我吗?”石远帆问道。
    “为什么不?”唐少陵却笑了起来,鱼肠剑滑落掌心,一边说道,“上次得大哥指点,还是八年前了,自然应该让打个看看我的进步,不是么?”
    石远帆对上他的目光,心中顿时一沉。
    那是不容忽视的杀意和嗜血……唐少陵是认真的,不止是要留下他,更是很认真地要杀了他!
    “等一下。”就在这时,帐门口传来冷淡的女声。
    “绾绾?不是让你今晚换个地方睡吗?”唐少陵头也不回。
    “只是今晚?”秦绾带着秦姝走进来,目光扫了一圈,脸色更是黑透了,“你扔个男人在我床上,还弄得一床血!唐少陵,你是不是欠修理!”
    “啊……”唐少陵呆了呆,才开始考虑。
    好像……是有点不妥?
    “公子做事兴致一上来就没分寸。”秦姝也抱怨了一句。
    “没事,大不了烧了都换新的。”唐少陵挥挥手让她退开,眼神紧紧盯着石远帆,战意高昂。
    “等下,我有话要说。”秦绾抓住了他握剑的手。
    “太危险,等我把他手脚打断你再说。”唐少陵一脸的理所当然。
    “打断就晚了!”秦绾黑线。
    “大不了叫苏青崖接起来。”唐少陵反驳。
    “苏青崖会毒死你!”秦绾怒视。
    “……”两人大眼瞪小眼中。
    石远帆抽了抽嘴角,忽然为自己之前居然对江湖流言半信半疑觉得哭笑不得,这两人相处分明就是小孩子吵架,就算抱在一起都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的那种!
    “你说吧。”结果还是唐少陵败退。
    秦绾干咳了一声,再看看石远帆,神色就严肃起来:“石远帆?”
    “是。”石远帆戒备地看着她。
    “江湖大侠一诺千金,一个条件,买你一条命,如何?”秦绾开门见山。
    石远帆也被她的直接惊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人都惜命,自然不会求死,不过江湖道义重于生命,王妃若要在下反戈西秦就不必提起了。”
    “想必本妃让你回家休养,你也是不肯的。”秦绾笑道。
    “王妃身边的顾将军难道不是如此?”石远帆反驳道,“在下是西秦人,自当为西秦效力,纵死不悔。”
    “喂,脸红不?”秦绾回头问道。
    “本公子可不在乎什么西秦还是东华,有你在就够了。”唐少陵道。
    听到这仿佛告白似的话,石远帆已经木然了,秦姝则是一脸不忍直视又无可奈何的笑。
    就算是亲兄妹,王爷能忍住没弄死公子也是脾气好!
    “滚。”秦绾嫌弃地推开他靠近的脸,又道,“石大侠,本妃要你做的事很简单,虽然对西秦无益,却也无害——原本今夜本妃算计的就是北燕——帮本妃算计一把北燕,不违石大侠本心吧?”
    石远帆苦笑,他人在这里,本来就是在算计北燕好吗?于是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多坑一把北燕,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妨碍,由此交换一条生路,他没那么迂腐。
    “很好。”秦绾点点头,指了指床上曲鹰的尸体道,“把血送回去,石大侠也算是为北燕立功了。至于西秦……好歹我们是同盟不是吗?说不说,送不送,本妃其实没什么所谓的。”
    反正夏泽苍一日拿不到真正的血胭脂就一日不敢跟她翻脸。
    “明白了。”石远帆几乎在听到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算计。
    用曲鹰的血代替秦绾的送回去给宇文忠,一来北燕从此不会再对羲和郡主下手,一劳永逸,二来……如果有朝一日北燕真的拿曲鹰的血去开宝藏大门……这后果简直惨不忍睹。
    “既然如此,石大侠,请吧。”秦绾走开一步,让出了去路。
    “多谢。”石远帆拱了拱手,谨慎地看着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我不乐意”四个字的唐少陵,没去走门,重新靠近了他进来时划破的口子。
    “不谢,合作愉快。”秦绾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石远帆倒退着行走,一直到贴在帐壁上,确认唐少陵是真的不出手,这才幽灵一般闪了出去。
    “生气了?”秦绾笑道。
    “我不会对你生气。”唐少陵摇了摇头,“不过,就这么放他走?”
    “他又没看到什么需要被灭口的事。”秦绾一耸肩,“何况,虽然没有得到血胭脂,可夏泽苍应该不反对一起坑北燕一把嘛。”
    “啊……就是不甘心。”唐少陵郁闷地指着床道,“你看,下手那么狠,一刀割喉,他想杀你啊。”
    “不……他应该没想杀我。”秦绾委婉地道。
    石远帆下手虽狠,可曲鹰死得这么惨是因为被唐少陵封了全身大穴动弹不得,换成她这样的高手,这一刀受伤都难,别说割喉了,没见一击得手的石远帆自己都傻住了吗?
    “好吧,饶他一次,下次再砍。”唐少陵想了想才勉强点点头。
    “说起来,我这里要怎么住人啊!”秦绾忽然变脸,一把扯住唐少陵的耳朵用力摇晃。
    就算她是摄政王妃,可出行也不会带着两张床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去哪儿买床!
    “呃……”唐少陵无奈,“我想办法。我想办法还不成么!”
    ·
    “先生之意,冉秋心此次会无功而返?”宇文孝虚心地问道。
    “若只是无功而返,说不定还是件好事。”虞清秋一声轻笑。
    “怎么说?”宇文孝直接感到他说的“好事”,应该不是指宇文忠再立大功皇太子之位更加稳固之类的。
    “无功而返,至少说明没有被反算计。”虞清秋道。
    “反算计?秦绾?”宇文孝脸色一变。
    虞清秋默然不语。
    如果冉秋心真的伤到了秦绾或者李昭,以唐少陵的性格,北燕大营一定会天翻地覆,当然,这还不是最为难的事,毕竟南宫廉现在也不能坐视他杀了宇文忠或者冉秋心。
    最怕的是,冉秋心成功了,但唐少陵却没有动静。
    “先生?”宇文孝见他仿佛是陷入了思考的模样,忍不住叫了一声。
    “无事。”虞清秋摇了摇头道,“折剑岭若是有消息来,殿下务必及时通知,夜深也是无妨。”
    “本王明白。”宇文孝点头,又有些遗憾道,“可惜了,大皇兄若是能在三国盛会中取胜,于本王却是大为不利。”
    “殿下谨守京城,未必无用。”虞清秋不在意地笑笑,又道,“对了,昨日接到朱姑娘的飞鸽传书,大约三日之内便能返京。”
    “太好了。”宇文孝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朱宗主不在,本王每次见到大皇兄手下之人都不得不特别谨慎。”
    “殿下安心,毒宗不可能直接对殿下出手,凡事都必须有规矩,率先坏了规矩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虞清秋淡淡地道。
    “先生说的是,本王受教。”宇文孝道。
    虞清秋开始收拾棋盘,不紧不慢地将黑白子分别归位。
    三年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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