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二是个五短身材,应该叫武大才对。他眼神闪烁,虽然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但还有句话叫相由心生,这厮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刚才他就站在堂下,把堂上的情况看得清楚明白,不禁有点胆颤,可是听了县令一声传,又不敢不来,连忙自报了姓名,跪于堂上。
    “李二的供词有何疑问之处?”张宏图问,很是气恼。
    本来,他对此案确信无疑,想着涉及折冲府最低级的武官,若速判速决,说不定落个不畏权贵、绝不官官相护、公正廉明的名声。他一把年纪,这辈子不太可能升官了,于是就想在离任致仕时弄个万民伞什么的。至于九品下阶的武官算不算权贵?好歹也是官嘛,老百姓懂得什么。既然这案子没什么油水,那踩着春大山露回脸也成。
    可此时,他却突感不妙,怕是适得其反,不禁深恨生事者。若万一被翻了供,他岂不是被这起子草民糊弄了吗?太可耻了!
    “李二供词的疑点,在于与原告所述中互相矛盾的地方。”春荼蘼侃侃而谈,“张五娘在诉状中言称,我爹追进了院子,反锁了院门,欲行不轨。可是既然反锁了院门,这李二是如何看到的当时情景,并上前救助的呢?难不成,他会隔墙视物,还能穿墙而过?”
    堂上众人都是怔住,显而易见,这样浅显的漏洞就是没人发现。大概因为古代人不喜欢打官司,所以诉讼行为非常粗率的缘故。或者,他们对这个案子根本不重视。
    “是民妇慌张之下,所说有误。”张五娘急中生智,连忙解释道。
    “对,小的也是气愤,所以没注意细节。”李二配合得很好,紧跟着说明,“我就住在张五娘的隔壁,那天听到呼救之声,爬到墙头去看,发现了恶徒正欲行那禽兽之行,于是就跳了过去救人。其实,并不是从院门进入的。”
    “是这样?”春荼蘼斜睨着问。
    情势急转,这两人显然没有更高的急智,双双点头。为了表示真实,还挺用力的。
    “证人会武功?”春荼蘼又问,“不知师从何人?”
    李二很茫然,又觉得春荼蘼这样问必有陷阱,犹豫着答道,“并不会……”
    春荼蘼唉了声,“那我就奇了,甘草街那边的房子,墙都挺高的,可能因为白天没有男人在家,为了防贼吧。昨天我还特意去张家看了看,隔断墙也有八尺多高。我爹身高六尺(大唐一尺相当于30.4cm,也就是一米八二),要直接跳过那墙也不能够,只不知你……”她上下打量李二,不言自明。李二身高五尺来,根本无法轻易攀登两米四五高的墙,更不用说跳过去。
    李二涨红了脸,强辩道,“我是……我是踩了水缸……对,水缸!”
    “那我就更奇了。全大唐人的水缸全放在灶间,独你们家的放在外墙下边?接土玩哪!”
    “我……我……我是为了防走水。平时储存了雨水,若有不测,立即就能灭火。”
    “我还得再奇一下下,就你们几间破土房,穷得家徒四壁。你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怕家里着火,就怕掉沟里面,因为全家的财产都穿在身上呢,能有什么可引火的呢?”
    “大人,这丫头诬蔑小民的人品,嘲笑小民的家境,实在是不厚道!”李二被逼得无语之下,居然还懂得转移重点,向县大人求助。可是,两班衙役忍笑忍得快内伤了。
    张宏图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春荼蘼已经改了风向,拱手道,“好,是民女失了口德,望大人恕罪。”
    她都这样承认错误了,张宏图还有什么好斥责的,只好挥挥手道,“继续,继续。”
    “那么,我们假定证人说的是真话,他家确实有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水缸。那请问,现在缸还在不在?”她盯向李二。
    “不,不在了。昨天我不小心砸坏了。”李二硬着头皮编瞎话。
    “真的好巧啊。”春荼蘼冷冷的拖长了声调说,“好,我再信你。可是有一桩你别忘了,你说那水缸是你放在墙边以备走水时用,可见放的时间不短了吧?既然如此,墙面和地面必留有印迹,要不要差役大哥走一趟,现场调查个清楚?”
    李二的脸都绿了,可春荼蘼施展穷追猛打之策,抓住他的弱点不断攻击,“还有,水缸是个大物件,既然碎了,碎片扔在了哪里?你从这边爬墙有水缸相助,但从那边跳下去,高度是很可观的。难道你属青蛙的,跳跃能力特别强?要不要一会儿你当着县大人的面,从衙门外的照壁处跳一下,那里也不过八尺余。”
    李二向后缩了一步,不敢答话。好家伙,八尺高的墙,若这么直眉瞪眼的跳下去,他那两条小短腿还不得折成几断,甚至直接插在腔子里啊!
    “你说拿洗衣槌打晕了我爹,请问那洗衣槌从何而来。你一个单身男人,平时衣服几个月才洗一次,还是求告街坊四邻的嫂子婶子们帮忙。人家不愿意被你纠缠,不得不答应,都很有怨言。试问,你哪里来的洗衣槌?若说是从张五娘家里拿的,她家的水井在后院,为什么单单扔个洗衣槌在前院,还刚好被你捡到,‘顺手’英雄救美?这,不也巧合得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吗?你若要狡辩,告诉你,你的街坊们都不介意上堂,以证明我所说的真伪。此乃疑点之四。”
    “我……”
    李二试图解释,但春荼蘼却不再理他了,转而向公座上的张宏图,“大人,民女还查到一件事,算是与此案相关的旁证。”
    “讲。”张宏图按了按额头,只觉得头疼无比。
    “这李二,正如民女所言,是个一无所用的懒汉,平时不事生产,家中的祖业都被他糟蹋光了,穷得叮当乱响。有时候没放吃,就四处打秋风,弄得人憎鬼厌。可是就在九月十八日前后的光景,他突然光鲜起来,买了新衣,还出入临水楼两次。这一点,福意裁缝铺和临水楼都有人可证明。”
    “是我最近手风顺,有外财,赢了些银子!”李二连忙嚷嚷。
    “哦,是吗?那请问是哪家赌坊?你本钱从何处而来,又是何日何时在何赌局上赢的大把银子?”春荼蘼转过身,目光冷冽如刀,“本小姐教你个乖,一个谎言,是要有无数个谎言支撑起来的,你没有思量好何去何处,就如无地基的房屋,风一吹就跑了,根本不经查。如果我是你,或者张五娘,刚才不妨说院门没有关紧,你才从外面破门而入的,何必绕了一大圈,越说破绽越多?”
    “对对,其实就是院门没有关紧。”张五娘愚蠢地接了一句。
    春荼蘼的目的达到了,因为她画了这个圈,张五娘真的自己往里钻。此言一出,堂上有人还相信她的话才怪。
    “李二。”春荼蘼见他脸上已无血色,看样子快吓得尿裤子了,又毫无同情心的加上重重一脚,“那笔钱的来路你若说不清楚,大人说不定会问你盗窃罪的。虽说民不举,官不究,没有苦主,就没人上告,但毕竟,本县的治安更重要。张大人身为一县之官长,民之父母,公正廉明,岂容盗匪横行乡里?这个,可算疑点之五。”
    “没有……我没有做贼……没有……”李二冷汗满面,只重复这两个无力的字。
    “那你就解释清楚,怎么突然你手里就有了银子。哈,看你不懂律法的样子,来,我好心给你讲讲。”春荼蘼假装善意道,“诈伪之罪,或者证不言情,就是说你作伪证,只比照所诬陷之罪反坐。因为你们诬告我爹是未遂之罪,想必只是杖刑。但你若有主动自首的情节,还会减等。咱们张大人如此仁慈,爱民如子,就算有罪之人,仍然会给予机会,所以按律仍可折刑,就是打个几折。可你若是犯了窃盗之罪,虽然没有死刑,可却要按你所获脏物来判定刑罚,最高可加流役。我琢磨着……你的银子可不少呢,怕是罪过不轻。还有,别想狡辩说是从你家祖坟里挖掘出来的,那样若想查明,可是得掘祖坟。刚才我说了,一个谎言,要一万个谎言来弥补,你有那么大的能力吗?你理得清前因后果吗?还是想想吧,是挨上几十杖好呢,还是把你送去东海边盐滩做苦工?”
    呼,爽死了。春荼蘼暗松一口气。古代律法的黑暗之处,利用好了也有幸福感。本来本案的诉讼程序中出现了很大的失误,比如逮捕春大山时没有出示差票。若在现代,整个诉讼都是无效的。可在异时空大唐,这种理讲不出来。可反过来想,在现代,她刚说的那番话算是恐吓证人,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可此时,在公堂上她就这么做了,啦啦啦啦……
    在李二内心挣扎之际,春荼蘼往堂下看了一眼,见小九哥找的证人来了一位,立即非常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哼,敢欺侮她爹?不踩得这二位永远记住这疼,她就白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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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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