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好风风火火地进了衙门, 径直去点卯。守门的衙役塞给她的包子还是热乎的,卫知拙果然也还在户部排队点卯。
    赵好“哼”了一声,果然不去理他, 但没想到的是, 卫知拙竟然也将她视作无物一般,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过去了,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赵好这下才是被气炸了肺,恼怒地在原地狠跺了两下脚。
    旁边的一个书吏奇怪地朝赵好看过来, 立刻被她大声凶了回去:“看什么看!自己的活儿干完了吗!”
    书吏一缩脖子,嘀咕着“书吏的活儿干你们捕快什么事儿, 这也要管?”, 惹不起地躲开了。
    赵好在衙门的人缘不错,很快大家就都知道她销假回来值班了。但同样, 过去一直形影不离的赵好和卫知拙突然分开, 这件事也迅速传遍了整个衙门。一时间,所有人都凑上来询问两人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吵架了云云。
    赵好本就不想提这档子事儿, 偏偏大家还挨个上来问。次数多了,赵好原本的虎牙和小酒窝也都消失不见了,对谁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生人勿近脸。
    周捕头闻讯赶来, 先是和久未相见的赵好寒暄了一番,问了问家中长辈的情况,分享了一下近来衙门里的工作,最后还是绕到了她和卫知拙的事情上来。
    “你俩以前好得像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似的, 怎么一过完年, 连话都不说一句了?”
    赵好:“……也没有像兄弟, 更没有穿一条裤子吧?”
    赵好其实只是单纯的辩解, 落到周捕头的耳朵里,倒像是她要跟卫知拙割袍断义一般了,忙劝道:“别说这话呀,小卫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不到关键时刻那是根本不长嘴的!你们若是闹了什么矛盾,打也好骂也罢,还得是你先开口,大家说通了,自然就都好了。”
    赵好一听这话,瞬间来了气,问道:“凭什么就非得是我先开口?他不长嘴是我缝上的吗?原先破案也是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要看我忙得团团转,我今天还就不惯他的脾气了!”
    周捕头见自己还越劝越回去了,拍了两下自己的嘴,急道:“嗐,你别生气,是周叔嘴笨,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初小卫窝在家里不肯出来办案,是你劝服的他,后来他不是也只跟在你身后?他这人对谁都冷淡,唯独没你是一点儿都不行,你看他还来衙门出勤点卯呢,其实哪里正眼瞧过人?我今天连话都没跟他搭上一句!”
    赵好听了这话,心里的火才下去了一点,嘴上还是倔道:“他没我不行?他没了我可行着呢,他是以为我没他不行。哼,没有他,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个人叫道:“卫知拙!”
    赵好立刻转身,果然看见卫知拙正背对着她往外走,也不知方才的话被听见了几句,忙往上追。
    这下她可知道话赶话是什么意思了,人在气头上真容易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被人听到才发觉后悔呢。
    但卫知拙的腿有那么长,脚步飞快,眨眼间就走远了。而原先同他打招呼的人也果真和周捕头说的一样,压根儿没得到他一个眼神就被略过。
    赵好正想加快速度追上去,却见方才那人不知怎的,直愣愣地朝地面倒了下去,把赵好吓了一跳。
    她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出这么个摔法,少说也是个头破血流的下场,万一姿势不对,小命丢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人命关天,再怎么着急,赵好还是先伸手将人扶住了,一面焦急地张望着卫知拙的背影,一面低头问那人:“喂!喂!你没事儿吧?”
    那人却像是失去了意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有力气撑着地面坐下了,神情恍惚地看向赵好,随即勉强地笑了一下,说道:“对不住啊,我……我是不是耽误事儿了?”
    赵好看清这人的脸,才想起来对方好像是衙门里的一个书吏,姓杨,叫杨明礼。
    对方的脸色实在难看,再加上卫知拙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赵好也只能先问道:“杨大哥你什么情况?也就几个月没见,你怎么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杨明礼的表情变了变,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低声道:“麻烦你了小李,能把我扶去屋子里歇息一会儿吗?”
    赵好见对方是真的没有力气,也只能点点头,扶着他往里走。
    周捕头见状,连忙上来帮忙搀住杨明礼,冲赵好道:“小李啊小李,你看看你……小杨我来扶,你还是赶紧去追小卫吧!”
    赵好听了,却是又开始上火,咬牙说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他先变了心,也是他先不打算理我的,怎么到了现在,反倒像是我对不起他一样?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能先低头了。
    周捕头一噎,心道,好家伙,我可真不是个当和事佬的料,人家兴许本来只有五分火气,说不定自己想着想着就和解了,现在活生生被他劝成了十分,还只能等卫知拙先开口,那不是比登天还难?
    但现在还只是等卫知拙开口呢,周捕头估摸着自己再多说两句,就要变成卫知拙开口赵好都不愿意原谅了。为了叫两人能快些和好,周捕头也只能先把嘴闭上,帮赵好把人送进了屋子里。
    杨明礼找了个板凳坐下,喘了两口气,看向赵好和周捕头,轻声问道:“你和卫捕快吵架了吗?”
    赵好一听这话就别扭,正要摆脸色,却听杨明礼认真冲她道:“小李,人这一辈子太短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头?我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能高兴一天是一天。”
    赵好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杨明礼,对方枯瘦的身体让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以至于她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赵好还是开口说道:“我也想这样,但这由不得我,方才就说了,从一开始变了的人就是他。我难道没有好好待他过?是人家不领情,我难道还要一直贴上吗?我好歹也是……也是年纪比较小的那个,凭什么总是我主动?”
    杨明礼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愣了一下之后,问道???:“不然我再去劝劝他?”
    赵好看了眼他的状态,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你这样子,可别再在路上摔了。”
    杨明礼也只能苦笑。
    赵好见状,问道:“你方才叫卫知拙是为了什么?总不能就是为了当和事佬吧?”
    杨明礼闻言,却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赵好一眼就看出对方有所隐瞒,但她现在也实在是没有心情细问,沉默了一会儿,只说道:“你若有什么不便,想说的时候,直管找我就是,我会帮你的。”
    杨明礼知道赵好的性格,对方既然承诺了,那就一定会办到,听了这话,枯黄的脸上也冒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光彩来。
    杨明礼久久地望着她,深深地点了点头,说道:“多谢!”
    赵好摇了摇头,问道:“你休息好了吗?用不用送你回家去?”
    杨明礼闻言,却是笑了笑,说道:“不必担心,我的身体自己有数,你们自去忙吧,衙门里多的是人呢,真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人帮我。”
    人家都这样说了,还有正事儿在,赵好也就不打算继续留下去了。
    今天又轮到她巡街,但卫知拙是肯定指望不上了,赵好便拉着周捕头一起出了衙门。
    得亏近来案子不多,周捕头一面答应了赵好,一面叹气道:“自打当上捕头,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巡过街了。”
    “偶尔也还是要体验一下的嘛,多跟老百姓接触接触,”赵好说着,看向周捕头,问道,“杨明礼是什么情况?他是生了什么病吗?”
    周捕头听了,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他是个书吏,不归我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大约确实是生病了吧。”
    他看了眼赵好,说道:“你忘了吗,他探亲假比你还请得早呢,离开几个月,回来就是这幅模样了。虽然还每日来衙门点卯,主簿也不敢派他去干什么麻烦一点的活儿,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说……”
    赵好皱了皱眉,问道:“那他为什么不去治病?是没钱吗?”
    周捕头摇头道:“不太像,性命攸关的事儿,若是没钱,总该找人借一借,但我遇到他几次,别说借钱了,我都没见过他喝药。”
    赵好回忆了一下,确实之前搀扶杨明礼的时候,没有在他身上闻到什么药味儿。
    赵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毕竟杨明礼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了,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明知得了病,却不再去努力挣扎试图治愈?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赵好也有些身心俱疲,没办法再去同时兼顾和帮助那么多人,回了衙门得知杨明礼已经回家休息了,也就没有再去追问。
    当天晚上放衙回家,赵好看见饭桌上自动出现的三菜一汤和一大盆饭,也只是默默地上前去吃了个干净。
    还是热乎的呢,也不知道田螺姑娘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好吃饱了饭,心情也就好一些了,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心想,卫知拙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的人,眼下看来,对方应当是没有变心的,既然如此,作为比较靠谱的那个人,她还是要冷静下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行。
    白天说的那些终归是气话,她知道卫知拙每次办案不说破只是想锻炼她,并不是什么故弄玄虚,也知道卫知拙的确很需要她,她也很需要卫知拙……总之明天去衙门,一定把话问清楚,卫知拙不愿意说,她就摁着对方说,对方难道还能反抗得了吗?
    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赵好便美美地闭上了眼,睡觉了。
    然而事情总是不会按照人的预想来发展,第二天赵好还没来得及“强迫”卫知拙,便从周捕头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杨明礼死了,死在家中,乃是被人谋杀的!
    作者有话说:
    卫知拙:她说她不需要我……
    伤心,难过,痛苦,绝望。
    但是做饭,而且三菜一汤。
    第六十九章
    发现这件事的是杨明礼的邻居, 因为杨明礼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和他关系不错的人每天都会去探望一下。
    发现杨明礼惨死家中后,那位邻居就忙去衙门报了官。
    而赵好是刚进衙门的时候被周捕头拦下来的, 对方神情复杂道:“昨天才说杨明礼不归我管呢, 今天他就归我管了。”
    赵好:“?”
    将来龙去脉告知赵好后,周捕头便道:“近来你也闲着,这案子就交给你来办吧。”
    毕竟是身边的人,赵好先是震惊, 随后便是一种说不出的惋惜,最终果断地点点头, 应下了这桩差事。
    她昨天才和杨明礼说了话, 也答应了对方有什么事一定会帮忙,现在虽然人已经不在了, 但查出真凶, 给对方一个交代,也算是信守承诺了。
    顿了一下,赵好看了看周捕头, 又试探地问道:“就我一个人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周捕头哪能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迟疑片刻, 还是没有隐瞒,说道:“呃……其实小卫来得比你早,我问过他了,但他对这个案子没什么兴趣。”
    周捕头绞尽脑汁想要给卫知拙找个理由, 说道:“他那人的性格你也知道, 兴许是昨天杨明礼叫过他, 所以他对杨明礼有什么意见……”
    赵好果断地戳穿了周捕头, 说道:“如果单提案子他拒绝了,您何必向我解释这么多。所以您跟他说了我会一起办这个案子,然后他拒绝了?”
    周捕头:“……”
    周捕头干笑两声,说道:“在衙门当了一年的差,小李你也越发敏锐了。”
    和卫知拙一样敏锐呢,周捕头想。
    实际上他根本没来得及提赵好,卫知拙就直接拆了台,说你想把这个案子同时安排给我们两个人是吧,我不去。
    这话说出来指定更让赵好上火,周捕头只得咽了回去,说道:“不过也不算是一个人,衙门里的白役你可以随意调遣的,或者我再给你另外安排捕快一起?”
    其实不说出来,赵好也已经开始上火了,觉得自己昨晚果然是吃多了发饭晕,还觉得卫知拙不会无理取闹——这人可太会了!她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找到卫知拙先揍他一顿再说!
    但无论如何,现在死了人,还是案子比较重要,赵好再生气,也只得先忍耐下来,说道:“算了,先不忙找帮手,带两个人去看看现场再说。”
    周捕头于是给她安排了一个仵作并两个白役,叫她们一起去了杨明礼的家里。
    杨明礼在衙门当值,又是个读书人,平日里对周围的人多有帮助,因此尸体被发现后,院子外很快就被邻里围满了,纷纷议论究竟是谁对这好人下此毒手。
    赵好带人一到,人群便散了开来,还有人朝走在最前面的赵好道:“小官爷,你可千万要找出真凶,替小杨报仇啊!”
    看来杨明礼的人缘确实很不错。
    赵好冲那人点点头,带着白役和仵作走过去,一进院子,就闻到了隐约的血腥味。而等她皱着眉头打开门,几人更是被眼前的情形惊得愣了半天。
    仵作先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地冲赵好道:“咱们先验尸?”
    赵好回过神,应了一声,忙带人进了屋子。
    杨明礼的尸体就倒在屋子正中,大片血迹喷溅式地洒满地板和四处翻倒的家具,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间。
    赵好从没见过这样凌乱的现场,显而易见,杨明礼在死前一定曾和凶手做过极其激烈的搏斗。
    仵作已经上前检查,赵好便绕着周围巡视了一番,走到后者跟前,问道:“情况如何?”
    仵作面色凝重道:“颈部一刀毙命,没有多余伤痕,死亡时间是在今天凌晨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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