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掌掴声不断地从程府大夫人的房中传出来,响亮得令人心慌。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程元秀的唇角已经渗出了血丝,两边的脸颊都肿了起来,可她仍是一声不吭。她的娘玉姨娘跪在大夫人的脚边,泣不成声地哀求着,可对方却仍旧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跪在房中由着下人掌掴的程元秀,玉姨娘实在看不过了,爱女心切地扑上前去楼住了程元秀“大夫人,不要再打了。秀儿她知道错了,她知道了!”
    大夫人冷然道:“继续打。”
    婢女看了眼搂着程元秀不放的玉姨娘,又看看大夫人。
    大夫人拧眉“愣着做什么?一起打,响月,你也来!”
    另一个奴婢也走上前,两人对视一眼,开始一同掌掴那对可怜的母女。
    听着清脆的巴掌声,大夫人冷笑“母女一脉,专会些勾引男人的下作手段,老爷心善,我却不是好惹的。怎么,以为这样就能飞上枝头?痴人说梦,说到底也不过是嫁过去做妾!”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不甘心让这个贱人的女儿和自己的女儿共事一夫,玉姨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碍了一辈子的眼,现如今她的女儿却又要去碍自己女儿的眼了,真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她苦心孤诣地让程元珠嫁入卫府,却不料让这个程元秀捡了个便宜。
    大夫人本来是死也不愿意让程元秀也嫁过去的,甚至不肯把那枚鲛珠交出去,打算一口咬定卫旬根本不是程元秀的私会对象,那日的事也是误会。可怎奈老爷偏心贱人,执意让她以大局为重,告诉她能有两个女儿嫁过去,于他家而言也是好事。大夫人拗不过程老爷,只好交出了鲛珠,让他拿着鲛珠去找卫府洽谈。
    之后卫府也答应了程老爷的提议,于是程家一嫁两女的事板上钉钉。大夫人改变不了事实,只好把怨气撒在程元秀身上。
    掌掴到一半,忽然有婢女来传话“大夫人,四小姐她又发脾气了。”
    程元珠那日昏厥后就病了几日,知道程元秀也要嫁给卫旬之后更是将她恨之入骨,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大夫人心疼女儿,为了不让她动气伤身,就不让她来见程元秀,这才亲自动手教训。现下听她又不好了,当即道:“别打了,快扶我去瞧瞧。”
    正在掌掴程元秀母女的两个婢女停了下来。
    大夫人经过她们身边时,狠狠地啐了一口,而后扬长而去。
    玉姨娘抱着程元秀瘫坐下来,连忙低头看了看程元秀的脸,她的双颊红肿,布满指甲划出来的伤痕,唇下的血迹更是红得触目惊心,而她的下唇也已被她咬出了血。玉姨娘心疼得心都揪紧了,搂着她忍不住轻捶几下“傻孩子,你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不出声”
    程元秀鼻翼微颤,忍耐了许久的眼泪这才流下来“娘,我不求她们。”
    玉姨娘哭得肝肠寸断“秀儿,是娘没用娘帮不了你”程元秀从娘怀中起身,伸出手擦了擦娘的泪,然后反手将娘拥住,即便今日受此羞辱,她却再也不会像那日一样想到自尽了。程元秀很庆幸自己那日没有死成,因为若是她死了,那娘该怎么办?娘在这府中孤苦无依,自己则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能死,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要好好活着。
    玉姨娘的情绪逐地冷静下来,而后问:“秀儿,你真打算要嫁过去吗?”
    程元秀摇头“女儿说过,宁可不嫁,也不会为人妾侍。”
    一想到卫旬那日所说的话,程元秀便更肯定自己的心意了,和嫁给一个如此看不起自己的男人相比,她宁可这一生都常伴青灯古佛。程元秀从心底就厌恶透了这个行为放浪形骸、说话尖酸刻薄的“恩公”的,所以她绝不会嫁他做妾。
    而她所能想到的拒婚的法子,竟和卫旬用惯的方法如出一辙,那就是和定亲对象好好“聊聊”了。
    程府花园。
    程元珠狠狠地将程元秀推倒在地。
    “贱人!竟敢勾引卫公子,你你怎么不去死!”
    程元秀伏在地上,手心搓到小石子上,划破了血肉。
    “如果不是娘拦着我,我肯定要亲手撕烂你这张狐媚子脸!”
    这几日大夫人怕她见到程元秀会生气,也怕她做出出格的事,所以一直不让她见到程元秀,程元珠心中这口气一直无法纡解,如今在花圜里和她偶遇,便终于找到了机会,刚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冲过来推倒她,即便是这样还不解恨,立刻又凑上去踹了几脚。
    程元秀躲闪不及,小肮挨了几脚,钻心地疼。
    程元珠还想再打,却被婢女慌忙拦下来“小姐,您看!”她引着程元珠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透过园边海桐的稀疏枝干,只见都城侯一家和程家大夫人自视野中走过,等他们拐入花园,就能看到程元珠等人。
    今日两家约定好要一起商讨下成亲的事宜,并且连一直没来过的卫旬也会出现,程元珠听说娘已经去门外迎接了,而花园又是他们入府的必经之路,所以她才会花枝招展地出现在这里求偶遇,可不料却先碰上了程元秀,才会一时生气忘了正事。
    程元珠一慌,连忙将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她看了看花园外,又看了看瘫坐在自己眼前的程元秀,忙道:“你快给我滚!”
    婢女又拉住程元珠“小姐,来不及了,快把二小姐扶起来吧。”
    这时都城侯一家已然拐入了花园。
    程元珠立刻装模作样地蹲下去,伸手将程元秀给扶了起来。
    只顾着肚子疼的程元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被她搀了起来,然后感觉到那攥着自己手臂的手用力一掐,接着便见程元珠凑过来咬牙切齿地威胁“一会别乱说话,否则我要你好看!”说完将脸挪开,又摆出了一副担忧不已的表情来“哎呀,二姐姐你没事吧?”
    程元秀下意识地推开了她的手,抬眼间瞧见了朝这边走来的一行人。
    她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格外惹眼的卫旬,卫旬今日穿了一袭黑色织锦的窄袖长袍,玄色狐毛大氅被他的宽肩架起,如此厚重的装扮却掩不住他的宽肩阔背,站在人群中仿若沉浸在寒雾中岿然不动的高山。他的身上挑不出一点鲜亮颜色,俊脸上亦是乌云密布,折刀般的浓眉紧拧,狭长黑眸中的不耐烦都要溢出来。
    这还是程元秀第一次看到卫旬穿得如此正式,原本的狷狂硬朗之中,又多了一丝睥睨天下的高贵和傲慢,他还没走近,身上那黑压压的气势便涌了过来,令人的一颗心情不自禁地提了起来,程元秀终于明白了程元珠忽然态度大变的原因。
    其实程元秀也知道今天卫旬会来,她出现在花园里亦是为了堵他,但她的目的却是和程元珠完全不同,她是想要找机会和他聊聊。
    她摸了摸袖中的纸条,然后理理裙摆,配合地站到程元珠的身后。
    待得他们走进之后,程元珠乖巧地福身行礼“侯爷大安、夫人大安。”
    卫康和陶氏停下来,卫康打量了程元珠一番“这谁啊?”敢拦侯爷的路,懂不懂规矩?陶氏是见过她的,便说:“这就是程府四小姐。”
    陪在一旁的大夫人忙不迭地说:“是是,这是小女元珠。”
    卫康又打量了她几眼“才女?”
    程元珠一听这话满心得意,但还要假惺惺地谦虚一下“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卫康不高兴了“略识得几个字?略识得几个字我们家迩娶你做什么?”他们几代人可都是“略识得几个字”啊。
    程元珠脸色一白。
    大夫人忙道:“侯爷向来直爽,珠儿你就不要在侯爷面前谦虚了。”
    卫康很是不耐“到底是不是才女?”
    陶氏用手在他腰际用力一掐,小声道:“闭嘴。”
    卫康悻悻地闭了嘴。
    大夫人又看了眼后面的程元秀,心头泛起了厌恶,并不想让卫康他们注意到她,于是走到程元珠的身边,顺势挡住了后面的程元秀“我还说一会儿叫珠儿过来陪侯爷、夫人说话呢,现在碰上了可好,便一起走吧。”说着便拱开程元秀,打算就此离开。
    可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卫旬忽然开口了“刚才她怎么摔倒了?”
    从走进花园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程元秀的身上,她就像上次两人刚见面时那样低眉顺首。从卫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还有一截弧度美好又纤细的玉颈,程元秀的鬓发有些乱,有几缕长发调皮地垂下,钻入了她因为跌倒而微松的领口间,透过那蜿蜒在颊边的碎发,他看到了她芙颜上刺目的红痕她被打了?卫旬情不自禁地想。
    想要看得更清晰些,可无奈对方一直躲在程元珠的身后,所以在离开之前,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其实卫康和陶氏刚才也看到了她,不过并没有多留心,现在听卫旬一问,便也跟着多看了几眼,卫康忍不住问:“这又是谁?!”
    大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很不情愿地作了介绍“这是妾身的庶女,程元秀。”
    程元秀一见提到自己了,也不得不跟着行了一礼。
    卫康恍悟“啊,这就是老三上次偷”陶氏对着他的腰又是一掐,卫康顿时闭嘴了。
    程元珠一见卫旬发问,虽然心慌却也不肯放过这个和他交谈的机会,她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被那张俊脸惹得芳心乱跳“二姐姐眼睛不好,才刚一个不小心便摔倒了。”她匀了匀气,抬头对着卫旬展颜一笑,做天真可爱状“不过幸好我扶得快,没受什么伤。”
    卫旬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我看她都摔在地上了你才扶的,这还叫快?”
    程元珠又吃了一鳖。
    陶氏笑着打圆场“程府的风水可真是好,养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
    大夫人偷偷地横了程元秀一眼,皮笑肉不笑“是啊,只是眼睛不好,可惜了这张小脸。”
    程元秀听了心中泛起冷笑,这对母女可真是句句都不忘提醒别人自己是半个瞎子,不过她本来就不想嫁给卫旬,所以反而更希望侯爷夫妇不喜欢自己,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更好办了。她悄悄从袖中抖出纸条,然后闪到一边,打算让路让他们离开。
    大夫人正好也不想让她跟着,顺势道:“侯爷,咱们”
    卫旬忽然又开了腔“你不走?”他看向躲到一边去的程元秀。
    程元秀心中暗骂了一句,但嘴上却说:“小女该回房喝药了。”
    卫旬打破砂锅问到底“喝药?什么药啊?”
    其余几个人脸色各异地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
    程元秀已经能感觉到大夫人母女那吃人的目光了,只想快把他打发走“医眼睛的。”卫旬哦了一声。
    卫康已经不耐烦了“行了,娶回家之后有的是时间说话,罗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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