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如果只是踩踏了麦田,那问题其实并不大,那些农夫会把事情往上报,和乔治的失踪有关。
    这村子里不只有男人,还有女人和孩子。
    波恩待过这种村子,农忙时,男人与女人都要下田,比较大的孩子也要一起帮忙,田地太大、太广,狼群之前不太会袭击人,只偶尔会攻击牲畜,可这
    几年闹饥荒,能吃的牲畜都被吃掉了,才开始传出有人被狼群袭击的事件。他知道,他们担心今天是乔治被攻击,明天可能就是自己的孩子或女人。躺在麦田里,波恩看着天上星星在眼前闪烁,鼻尖全是泥土与青草香。他说要到田里来守夜时,朗格曾提议他们自己来就好,但他不想留在那栋屋子里,尤其是他可能整晚都无法睡着的时候,他需要找点事来做。
    一路上,他不让自己多想,但那女人的脸,不时仍会在思绪的边缘浮现。森林、白雾,农舍、麦田,甚至眼前在天上闪烁的星星与月亮,都会让他想到她。
    当他转身离开时,她追来了,伸手抓住了他。
    那一瞬间,他心头是如此激越。
    几乎已经熄灭的希望,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他以为她想通了,想留下来,要告诉他,她是他的妻子,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和他在一起。
    怎知道,他转身后,她还是说不出话,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到
    底想做什么,那一瞬间,他真希望她给他一个干脆,直接告诉他,她要和那个女人一起离开。
    或许,她现在已经走了。
    这念头,让他不自觉绷紧下颚,若不是主动要了这差事来做,他几次都想回头,回去找她,开口要她留下。
    他知道她对他不是没有感觉,他看见他抽手时,她脸上的疼、眼里的痛。但在那个当下,失望和愤怒攫抓住他,让他无法顾及她的感受。
    如今想来,也许他太过急切,或许他不该这么急着要她做出决定,换做是他,他早抛下这一切,选择回到富足的威尼斯当大小姐,而不是留在史瓦兹这偏远的乡下,当一个贫穷男爵的夫人。
    天知道,他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男爵。
    但她还留着,还留在这里。
    只是因为她的那位阿姨生病了。
    心中一个声音嘲讽的说着,可他无法不去妄想,妄想他回去时,她还留着。
    他在折磨自己,他知道,却停不下来。
    满天的星星,无声朝他眨着眼,抽高的青绿麦草不时随风摇晃,波恩仰躺在田地里,紧抿着唇,想着。
    她没说她要留下,但到头来,她也不曾说过要走。
    或许他还是有机会赢得——
    蓦地,森林里传来枝叶断裂的声音。
    有东西靠近了。
    他猛地回神,立刻小心的握住长剑爬坐起身,前方的穆勒和安德生紧张的抓着弓箭戒备着,身旁的朗格也起来了,同样提起了剑。
    被绑在空地上的鸡也感觉到了危险,紧张的咯咯叫着,挥舞着翅膀试图要逃跑,却因为脚爪被绑了绳子而无法做到,只引得森林里的野兽更加快速靠近。
    所有人紧张的蹲缩在麦田里,紧盯着森林的深处。
    就在这时,麦田另一头的村子里,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男人与女人叫喊着,孩子哭叫着,这中间,还夹杂着听来异常可怕恐怖的咆哮,那巨大的咆哮怒吼,宛如从地狱里而来,划破了夜空。
    波恩一惊,顾不得森林里的野兽,立刻跳了起来,提剑往骚动所在冲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过麦田,听到穆勒他们也跟了过来,当他跑到村子里时,人们早慌急的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不知是谁,因为惊慌而打翻了烛火,一栋房子烧了起来,燃烧的火焰将整座村子都照亮,也照亮了那个攻击村庄的野兽。
    乍一看到那野兽,他一瞬间也吃了一惊。
    那不是狼,狼没有那么大。
    熊熊的火光烈焰中,那巨大的野兽正追赶着一名抱着孩子的农妇,他想也没想,抓起一根燃烧的木头就扔了过去。
    带着火焰的木头砰的一声,狠狠击中了那毛发粗硬的野兽,火星迸裂飞散,那家伙受到攻击,愤怒的转过身来。
    牠小眼腥红,张开巨大流涎的嘴,用后脚人立而起,对着他嘶吼咆哮。他在这时,才在火光之中,辨识出那东西。
    狗屎!那不是狼,是熊!
    一只该死的棕熊!
    眼前的棕熊,如此巨大恐怖,牠站起来时,比他还要高大,也比他见过的熊都要大只,牠根本就和一座小山一样。
    那恐怖的棕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就像大人俯视三岁的孩童,牠疯狂的小眼反射着火光,流着口水的牙缝里,还卡着某人的血肉。
    波恩看得冷汗直流,他对付过许多敌人,他在战场上几乎所向无敌,但那些是人,和他一样的人,他从来没应付过熊,没应付过这种怪兽。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想跑,谁知回头却看见身后还有好几名妇人和小孩泪流满面的倒在路边。
    狗屎!
    这一刻,他全身上下都呐喊着快跑,保护他自己就好。
    身后的怪物在咆哮,火光烈焰映照着那哭泣的妇人、瘦小的女孩、惊恐的农夫,那些人大多因为连年的饥荒,瘦得不成人样,他们甚至连拿起锄头来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暗咒一声,以双手握紧了长剑,转过身来。
    那棕熊摇晃着牠的脑袋,仰天嘶吼,对着他张牙舞爪。
    他妈的,他一定是疯了,他甚至能闻到牠嘴里那腥臭的味道。
    好吧,不能逃,他若逃,那些人就死定了,既然不能逃,显然他只能想办法把牠干掉了。
    波恩深吸了口气,冷汗直冒的迅速观察四周情势——
    那恐怖的庞然恶熊在这时四足着地,腾腾冲来,每一步都让大地震动。他双手紧紧抓着手中长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往前迈步冲上前去。巨熊张嘴再吼,他没有退缩,跟着大吼一声,继续往前冲,然后在最后一瞬间,以分毫之差,躲过那怪兽的冲撞嘶咬,他往旁跳开,踩踏着一辆板车,高高跳了起来。
    棕熊愤怒煞住庞然身躯,转头朝他看来。
    波恩在此时落下,将长剑插入那腥红的小眼。
    巨熊痛嚎出声,他成功伤了牠的右眼。
    可他那剑插得不够深,只毁了牠一只眼,他还来不及反应,牠已咆哮的挥舞着牠的巨掌,波恩闪避不及,被牠打飞了出去,撞到木屋的墙,摔跌在地。
    他头晕目眩的躺在地上,疼痛在身体各处爆发,他能感觉头上涌出湿热的液体,那浓稠的液体滑过脸庞,流过嘴角,他知道那是血。
    那只右眼插着长剑的熊,再次张嘴朝他冲来,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四脚动物从旁冲了出来,一跃而起,咬住了那家伙的颈背。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是一只狗。
    一只黑背黄腹的大拘。
    那只熊痛嚎出声,奋力的甩着脖子,伸掌去挥打背上咬着牠后颈的大狗,那狗撑了一下,最终仍被牠甩飞。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忽地从天而降,凌厉的啄去了棕熊的另一只眼。
    穆勒他们在这时赶到,他听到他们的惊呼与叫喊。
    穆勒和朗格,甚至安德生都试图射箭攻击那只双眼俱瞎的棕熊,但那怪物皮粗肉厚,箭支伤不了牠分毫,只让牠更加不爽,牠吼叫着,挥舞着双掌,疯狂的摧毁身边的一切。
    他抹去脸上的鲜血,强迫自己爬站起身,抓起一旁砍柴的斧头,大步冲上前去,像是感觉到他的杀气,那只熊回过身来,朝他挥掌,他大脚往旁一跨,稳稳站住,同时旋转腰身低头闪过那凶狠的熊掌,然后倾斜身体,由下往上挥舞手中紧紧抓握的斧头,如他所料,利斧划破牠腋下较为柔软的皮肤,斩断牠的毛皮、牠的筋肉、牠的血管,从关节处,唰的将那只熊的手臂砍了下来。
    鲜血瞬间飞洒四溅,愤怒的痛嚎在他耳边爆发,震耳欲聋。
    他没有理会,只是张嘴嘶吼着,同时再次旋转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挥舞利斧,砍向那低头欲撕咬他的棕熊咽喉。
    他可以感觉到手中的斧头传来的震动,感觉到腥臭的血洒了他一头一睑。
    棕熊庞大的身躯砰然倒地,被砍断的脖颈喷出的血水流了一地。
    波恩紧握着斧头,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火焰仍在燃烧着屋子,人们震慑的看着他,还有那倒在他脚边的大熊。
    那只黑背黄腹的勇敢大狗,拐着脚,一拐一拐的走上前来,舔着他染血的手。
    斧头从手中滑落,他低头,这时才看见自己的胸前被熊爪狠狠扫过,那五根利爪,刨挖掉他的皮肤、肌肉,他能清楚看见自己的血肉翻了出来,还有其下沾着血肉,已经断掉的骨头。
    他抬起眼,眼前的世界却开始旋转。
    穆勒朝他跑来,朗格也是,安德生苍白的脸满是泪水。
    他试图站稳,却站不住,只能往后砰然倒在满地的血水之中。
    火在烧着,亮红的星子飞上了天,他却只在浓烟烈火之中,看见她悲伤的脸。
    他费力的喘着气,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她的模样是清楚的。
    她和他一起蹲在地上捡豆子,她杵立在晒衣场的床单之间,她站在广场替他剪发,她穿着新娘礼服在霏霏细雨中朝他走来,她躺在床上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她坐在他身上,伸出双手亲吻他、拥抱他
    凯。
    他真希望曾为她做得更多,他真希望曾试图追求过她,他真希望自己不曾用那种愚蠢的方式离开她,他真希望自己最后曾用力吻过她,让她永远永远都记得他。
    点点黑子浮现,渐渐遮盖了一切。
    他不想闭上眼,他不想死,他还想再一次拥抱她,他想告诉她,开口要求她,留在他身边,他死命睁着眼,用尽所有力气试图呼吸,但人们的哭泣与惊呼声听来像在远方,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黑暗,夺去了所有,只剩下她,仍在。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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