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好多人都不喜欢萨达姆。
    但是,由于看不惯美国的霸权主义行径,由于信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哲学,竟也莫名其妙地喜欢起萨达姆来了。
    这就好比人们对项羽的态度一样。那个活埋过齐国数以万计的降卒和已经缴械投降的二十余万秦军的霸王,那个“西屠咸阳,杀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的霸王,那个只有匹夫之勇而缺乏英雄智谋与君子仁爱之心的霸王,我们本来就根本不喜欢他,可是因为我们讨厌一脸市井无赖相的刘邦,讨厌满肚子世俗哲学的刘邦,他又那么男人气地死在了刘邦铁桶一般的垓下包围之中,所以就有点莫名其妙地喜欢起他来了。
    项羽,原本拥有比刘邦更强大的军队,拥有比刘邦更多成就霸业的机会,却极其窝囊地输给了刘邦,可是我们却还敬重他,尊他为英雄,这其实显示了我们这些崇拜者自身的怯懦。因为我们没有力量对抗现实中无赖、世故、狡猾而极其小人的刘邦,所以只好无奈而虚伪地寄希望于树立项羽这样一个冒牌的英雄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夸张地用精神胜利法来对抗强大的流氓政治,来对付顽固的政治流氓。
    因此,这样的英雄崇拜,掩盖不了项羽草包英雄、嗜血恶魔的事实。我们崇拜他,只是崇拜他的勇气而已。
    人们对萨达姆的崇拜,也不过如此。
    说起勇气,也许萨达姆比项羽更要项羽。
    因为萨达姆领导下的伊拉克,在强大的美国面前只能算作石头面前的鸡蛋。而他居然胆敢多次和美国叫板,多次和美国玩老鼠耍猫的游戏,这在全世界普遍都唯唯诺诺、屁颠屁颠地跟在美国屁股后面惟命是从的现实之中,确实是一道非常耀眼的风景。因此,萨达姆便博得了“海湾强人”“沙漠枭雄”的英名。
    可是萨达姆一心记着崇拜巴比伦法典,一心做着建立“大伊拉克”的美梦,完全忘记了狼和小羊的故事。
    老狼要吃小羊,总是能够找到借口的,即使这借口看起来是多么地荒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况且,你萨达姆有再大的雄心壮志,有与美国再甜蜜的蜜月期,也应该记着“此一时、彼一时”的古训,记着你体内具有再多的狼性,在奉行霸权主义的美国面前,你还只是任狼宰割的羔羊的现实。你万不可好了伤疤忘了疼,万不可打肿脸充胖子——被人家几次核查折腾成了孙子还嘴硬,万不可在“9•11”之后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给美国以棒打你的口实,更不该把伊拉克几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当作了儿戏。
    要和美国对抗,要做英雄,也许,萨达姆真的该学学卡斯特罗,学学查韦斯。
    在毫无实力可言的情况下,比项羽更项羽的萨达姆只能比项羽输得更惨,死得更难看。
    有勇无谋的西楚霸王,只能高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悲歌,无可奈何地退出历史的舞台。而小人得志的刘邦,却可以高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歌谣,人模狗样地衣锦还乡。
    而萨达姆,连自刎的刀剑都没有,身边更是缺少像项羽那样在末路上“貌美如花、性烈似火却毅然决然地为他抹脖子的虞姬”来衬托他伟岸的形象。
    不过,历史好像也是公平的,历史也为萨达姆留下了可供他“流芳百世”的“千古绝唱”
    我呼吁你们不要仇恨,因为仇恨让人无法变得公正,让人变得盲目,它关上思想的
    所有大门,让人变得偏颇,无法作出正确的决定。
    在萨达姆被处以绞刑前的一年时间里,伊拉克的教派冲突愈演愈烈。萨达姆在遗言中呼吁不同派别的伊拉克人要互相宽容,友爱共存。尽管被美国人赶下了台,但是萨达姆表示,要将侵略伊拉克的那些国家的决策者和它们的人民区别对待,不要仇恨这些国家的人民。他对伊拉克人说:“在那些侵略我们的国家中,也有一些人支持你们和侵略者斗争的行为,还有一些人自愿为包括我在内的‘囚犯’辩护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和我道别的时候会止不住落泪。”
    真可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即使萨达姆生前多么地残暴,即使有人怎样把萨达姆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但他那段“精彩”的临终遗言,终将成为任何一个发动战争的狂人自惭形秽的照妖镜,终将成为任何热爱和平的人们必须牢记的至理名言——当然,萨达姆也是个战争狂人,但他又是非同一般的战争狂人。他“朝闻夕死”的经历,虽然悔悟得有些太晚,虽然由于它的专断和错误,祸及了千万伊拉克百姓,但是这样的一番悔悟,能够在自己的生命结束之前留下这么一段至理名言的战争狂人,毕竟在人类历史上还是少之又少。这样的教育后人的好教材,历史当然不应该遗漏。所以我想,即使萨达姆将遗臭万年,可是他的这一段呼唤伊拉克内部彼此和解、忘记仇恨的名言却能够流芳千古。
    可是萨达姆又错了,在他当政的日子里,他说出这样一番宽容的名言,也许伊拉克人会非常顺从地去执行。但是,那时的萨达姆,自然无法悟出如此深刻的道理。可是等他悟出这样深刻的道理的时候,他却成了阶下囚“此一时,彼一时”也,伊拉克再也不会出现像他当政时期那样完全听命于他的情况。所以这时候的伊拉克,充满了血腥和暴力,而这血腥和暴力,没有将枪口一致指向占领军,而是相反,不分是非地对准了自己不同教派的同胞和无辜的百姓。
    这时候的萨达姆在伊拉克错了,可是如果把他的话放在全世界来看,无疑又是对的。而他在伊拉克搞独裁施暴政的事情,放在全世界是错的,而放在伊拉克似乎又是对的——相比美国在伊拉克搞的民主和糟糕的社会状况,可以找出一万个对的理由来。
    也许黑格尔说得对,有什么样的国民就有什么样的统治。
    客观地从伊拉克的国情和文化传统来讲,那个国家也许真的需要的就是萨达姆那样的统治者,因为这个民族的传统里缺乏民主的基因,没有强有力的萨达姆那样的人物搞独裁统治,只能是各自为政,内战不断。
    但是由于美国人在伊拉克犯下的罪行,这在很大程度上将冲淡和掩盖萨达姆生前所犯的罪行,反而会成就其“英名”因为在萨达姆被处以绞刑之后,就有许许多多的萨达姆拥护者和一些阿拉伯国家称其为“萨达姆烈士”“对霸权主义的斗士”“阿拉伯民族主义的象征”等等。埃及总统穆巴拉克说:“没有人能够原谅萨达姆以这种方式被处决。”“他们把他变成了烈士。”
    回顾伊拉克几十年的历史,我们只能悲观地想,这个社会总是充满了浊气,正不压邪。如果真能像人们所希望的那样,如果真能如佛教所说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那么,历史上的一切暴君、独裁者和战争狂,都应该被正义送上绞刑架。如果历史上真的有了这样伸张正义的机会的时候,被送上绞刑架的还应该包括一切非正义战争的发动者。
    可是,萨达姆已进入地狱,布什和布莱尔,却还在逍遥地坐着总统的宝座,布什在面对伊拉克战事时还不知羞耻地高喊着“自由”和“民主”的虚假口号。
    “成者为王败者寇。”历史依然一成不变地重复着昨天的故事,流行着世俗的哲学。
    学者王开林先生在他的英雄不是杀人狂中说:“真正的英雄该是集智慧、勇敢和仁爱于一身的行动者,他们只有两个理由要杀人,一是除暴安良,二是抵抗外敌入侵。”先生认为项羽虐杀弱者,残杀降者,滥杀无辜,不光杀人还要放火,项羽的杀人既不是除暴安良,也不是抵抗外敌入侵。所以只能算作杀人狂,而不能称作英雄。
    先生还引用大文豪雨果在描述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时的话说:“在绝对正确的革命暴力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由此观之,萨达姆和布什,还有布莱尔,也都是杀人狂,也都不能算作英雄。我想,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我们更不能把对英雄的崇拜建立在无数无辜民众的伤亡之上,我们绝不能够盲目地去崇拜那些手上沾满了民众鲜血的所谓的“英雄”
    据美国约翰霍布金斯大学研究报告,从2003年美伊战争以来,伊拉克有65。5万平民死于这场战争,150万难民跑到了国外,160万人流离失所。
    历史,有时候像是在演戏。
    历史,有时候又是多么地荒谬。
    也许只有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的话能够揭示这一奇怪的现象。安南说:“恶人的横行是由于善人的无能。”
    悲哀的是:善良的人们有时候会无能到连最基本的善恶都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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