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想既然大家都要待在这个地方,要是有什么不对,可以说出来讨论,不要有事没事就跑去跟纳尔图打小报告,这样真的很难做事”说到这儿,毓龄见她们一脸呆滞,不得不问:“你们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两名婢女面面相觑,又不敢说听不懂。
    “奴婢明白。”她们只好这么回答。
    “那就好。”毓龄稍微安心了些。“要是哪里做错了就直接跟我说,不要跑去跟纳尔图告状,这种行为实在令人很不高兴。”
    “奴婢错了”她们可听懂“告状”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两名婢女立刻惊慌地跪下。“请格格原谅。”
    见状,毓龄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呃、嗯,你们不要这样,快点起来,我不会去跟上头的人说的,不要担心”
    她也不过是希望能跟身边的人相处融洽,不要在背后玩阴的,那可是她最不齿的行为,当然自己更不会那么做了。
    “是,格格。”两名婢女猛点着头。
    毓龄见她们都理解自己的意思,总算可以松了口气,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叫纳尔图的男人了。
    虽然天气还很冷,不过连着几天早上醒来都发现外头出太阳,让毓龄终于忍不住将门扉拉开一条缝隙,探头出去看,当她瞥见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廊上,顿时愣了好久好久。
    “在这个地方不只能看到月亮,居然还有太阳”她开始怀疑这里不是人家说的“阴间”
    我真的死了吗?
    毓龄不免开始起了疑心。
    可是若没死,那么眼前这一切又算什么?
    “难道我是在作梦?”毓龄用手指掐了下自己的脸,还真的会痛,她的皮肤是有知觉的。“不是梦”
    之前她总是先认定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就算有什么奇怪或想不通的地方,也都可以自圆其说,认定是这里的规矩,不再去追根究柢,可是待的时间愈久,就愈觉得不对劲。
    这个问题让毓龄很纠结,从早上到现在,想得头都晕了,最后决定自己来找答案,于是转身拿了披风,然后便悄悄地踏出寝房。
    “求人不如求己”因为她不像别人,身边有父母和亲戚朋友可以依靠,自然相当了解这个定律。
    待毓龄系好披风的带子,脚上踩着绣花鞋,这还是她特地拜托两个婢女另外准备的,总算可以好好走路,不用担心跌倒。
    因为一路上都没看到半个人影,毓龄便很自然地顺着长廊走下去,跟着四处乱晃,想说等看到有人再问路就好。
    毓龄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居住的院落,心想这个地方还真大,而且跟那些古装戏里头,大户人家住的房子很像,有假山、流水,还有花园、凉亭,更能呼吸到沁冷冰凉的空气,感觉到空气进入肺部时的起伏。
    如果死了就不需要呼吸空气了不是吗?
    这个问题又让毓龄停下脚步思考。
    就在这时,她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着短袄的奴才正拿着竹扫帚,专心地清扫地面,于是开口询问对方。
    “请问一下”毓龄不过说了四个字,就见那名奴才脸色大变,立即丢下竹扫帚,当场彬下来请罪。
    奴才吓得声音不禁发抖。“福、福晋吉祥奴才没看到福晋”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她不太确定地问,先是“格格”现在又是“福晋”这两个称呼她真的确定自己曾在哪里听过。
    “奴才马上去做事”奴才嘴里迭声嚷着,然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见对方活像是遇到鬼似的,毓龄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毓龄只好又往前走,没走多远,同样的事又发生了。
    “福晋吉祥”婢女把端在手上的茶壶都打翻了。
    她担心地上前问道:“有没有烫到?”
    婢女以为福晋又要动手打人了,吓得倒退两步。“奴婢没事奴婢马上收拾干净”说着,也顾不得会不会割到手,蹲下身子把碎片都捡了起来,然后惊慌失色地逃走了。
    “欸”毓龄才要开口叫住她,可是想到对方惊惧的表情,只得打消念头。“难道我就这么顾人怨?”记得身边认识的人都说她的个性很好相处,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她偏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于是,她决定再试一次看看。
    只不过接下来的发展,让毓龄不得不认为问题真的出在自己身上。
    就见不管男男女女,每个人远远地见到她,不是装作没看见,故意绕其他路走,就是用一种戒慎恐惧的态度,朝她躬了下身,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毓龄试着跟他们说话。“等一下,我有些事要跟你们”结果才起了个头,那些人跑得好像后面有狗在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视线所及,已经没看到半个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毓龄才垂下眼睑,苦笑一声,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人排挤的,这种滋味还真不好受。
    才这么想,一个男性浑厚嗓音冷冷地响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
    纳尔图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神情淡漠。
    他听到奴才来报,说妻子在没有婢女的陪同之下,一个人在府里走动,所以出来看看她想做什么。
    “纳尔图,我”毓龄才说到这里,陡地打住了。
    她看见刚刚那些跑得无影无踪的男男女女全都站在纳尔图的身后,而且都用一种疏远的眼神瞪着自己,教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些人和纳尔图才是一国的,而她是被孤立,是不受欢迎的人物。
    “为什么离开寝房?伺候你的婢女呢?”纳尔图用没有感情的口吻问道。
    “我只是看天气很好,所以出来走一走”毓龄眼眶有些热热的,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这没什么,反正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不要为这种事情觉得难过
    “快点回房去!”若是受了风寒,或者伤势加重了,岳父又会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的女儿。
    听见纳尔图用这么冷淡的命令口气说话,让毓龄畏缩一下,也不想继续待在这儿惹人嫌。“我也想回去,不过不记得路,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闻言,纳尔图定定地瞅着向来说话就颐指气使的妻子,居然会用这么有礼的口吻跟他说话,脸色更冷了。
    不记得路?这又是什么把戏?
    “我来带路吧。”纳尔图两手背在身后,面容冷峻地向她走去,不管这女人想玩什么花样,他都不会相信她。
    她情绪低落地点了下头。“谢谢。”
    “你说什么?”纳尔图脸上有着明显的错愕,怎么也无法相信“谢谢”这个字眼会从妻子口中说出来。
    “没说什么。”毓龄不许自己哭,但是打从张开眼睛那一刻,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想要保持乐观的那份心情已经快崩溃了。
    他狐疑地觑着荡漾泪光的美目,还有虚弱无力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平日的她,墨黑的瞳眸又望向毓龄随意披散在脑后的青丝,成亲三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妻子衣衫不整地步出寝房。
    “往这边走。”纳尔图开口引导她。
    毓龄就算没有抬头,也可以感觉到射在头顶上的两道视线,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
    一直以来她都是很坚强的,遇到困难或挫折,也会把眼泪擦一擦,不肯轻易放弃,可是只要是人都会有软弱的时候,就像现在。
    毓龄垂头丧气地看着地上,一步步地跟着身旁的高大男人往前走,可是愈想愈不甘心,就算被人排挤,都没有人喜欢她,她也要知道原因。
    就在纳尔图带着毓龄回到居住的院落,两名婢女正急着到处找人,见主子回来了,总算放下心来。
    “你头上的伤刚好,不要到处走动,要出去散步,也得等天气暖和一点再说。”话一说完,纳尔图马上作势要走,连片刻都不想多待。
    她憋不住了,实在不吐不快。“请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纳尔图不得不把身躯旋过来面对她,对妻子的口气和用字遣词有几分困惑。
    “要跟我说什么?”
    “我们进去再说。”毓龄态度异常坚定,率先推门进屋了。
    两名婢女先是面面相觑,不过也懂得自保,她们可是很了解主子的性子,发起脾气来,身边的人第一个遭殃。
    “奴婢去沏茶。”还是先别进去。
    而当房门又轻轻地关上,屋里就只有毓龄和纳尔图两个人。
    “要跟我说什么?”纳尔图心里有了底,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所以习惯性地竖起保护墙,好不被妻子的言语所伤。
    毓龄也挺直背脊,无奈地问:“我哪里做错了吗?”
    “什么意思?”听妻子这么质问,他还反应不过来。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毓龄真的是满腹委屈。“就算真的有错,可以直接告诉我,要是我不对的话,也会想办法改的,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学生,居然叫其他人不要接近我。”
    “什么叫其他人不要接近你?”纳尔图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难道不是这样吗?”她不喜欢吵架,也不会吵架,但还是必须为自己进行辩护。“刚刚站在你身后的那些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曾经对他们做过不好的事,可是我根本什么也没做,换做是你,不会觉得很冤枉吗?”
    “你什么都没做?”纳尔图冷笑一声。“你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根本不认为那么做是错的?”对府里的奴才、婢女动辄打骂,把他们当作出气筒,更不当人看,这种话她居然还说得出口。
    毓龄莫名其妙地挨了顿骂,让她眼眶更红了。“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啊纳尔图见妻子一脸泫然欲泣,却无法相信她是出自真心,他脸色一正。“我只希望你能约束自己的行为,别太过分了。”
    被这样不明不白地指控,让她觉得相当委屈。“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以后会注意的。”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吧,就算被栽赃、被冤枉,又求诉无门,也只能认了。
    他困惑地瞅着毓龄哭丧的脸,若是演戏,那也太自然了,原本想拂袖离去的念头也就暂时打消。
    “你到底是怎么了?”妻子一向只会强辞夺理,凡事都是别人的错,从来不曾说过示弱的话,回想她这几天的表现,实在有点反常。
    “我也不知道”毓龄眨去眼中的湿意,语无伦次地说出心里的感受。“就好像一个人走在浓雾里头,伸手不见五指,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明明应该死了,可是又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可是如果活着,那现在这个人又是谁这根本不是本来的我”
    纳尔图听她说得混乱,明艳的脸庞透着十足十的迷茫和困惑,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关心,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对妻子产生过的。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已经不自觉地抬起右掌,横放在毓龄的额头上,想确定上头的温度。
    而毓龄只是扬起眼睑,有些怔愕地看着搁在额头上的温热大掌,眼底只有纯净,以及淡淡的羞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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