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闵华被唤来已经小半个时辰,只见贺心秧走来走去,每回走到他面前,想说什么话似的,话却又卡在喉咙里半天不出声,然后转过身,继续来回走动。
    最后是周闵华熬不住,出声问:“宫夫人,你有什么事情想吩咐在下?”
    “不是吩咐,是请托,没错,是请托。”她看着周闵华,一句话卡了好半晌才勉强挤了出来。
    周闵华还很年轻,二十岁上下,方方正正的脸,看起来有几分老成,但态度诚恳,容易让人产生信赖感。
    “那么,夫人有什么需要请托在下?”
    她深吸气,咬嘴唇、转眼珠子,然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拉开椅子坐下。“周大哥,你也坐。”
    周大哥?他后颈处冒出几颗鸡皮疙瘩,他不过是下人啊看着贺心秧倒来一杯水、放置桌前,他告诉自己,没关系,她都唤总管何叔了,被叫一声周大哥,应该无妨吧,只要不被王爷听到。
    他入座,眼睛直直盯着贺心秧瞧。
    “周大哥,是这样的,我明白你的主子是王爷,不过王爷说了,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您,我可以请你帮帮忙。”
    见她说得既谨慎又郑重,周闵华突然间觉得全身神经紧绷。“是,王爷吩咐过。”
    “那接下来,我要请你帮的这个小忙,是不是可以请你守口如瓶,别告诉王爷?”
    “既然是夫人的吩咐,在下自然谨遵钧命。”
    “不要客气,真的不是吩咐,是帮忙。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她一篇话说得虚虚实实、避重就轻,若不是周闵华早在王爷那里通过气,知道这位夫人大胆的行径,他还真听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等她断断续续的话告一段落之后,周闵华才把她所说的事整理一遍,重复说:“夫人有朋友在写艳本,之前那册,已陆续收到四百多两银子进帐,现下又有新的艳本完成,要在下帮忙和书铺老板谈价钱、打新契约?这件事,夫人希望我不要对王爷提起?”
    话讲完,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宫夫人这么冰雪聪明,怎会想不到,若非王爷晓得她在做什么,怎会贴心地把他和李达送来听她支使?
    他不知道贺心秧并非在妻妾相争、妯娌互较的大家族中长大,更不是打晓事起就开始学着斗心机、耍计谋的女人,这样的她怎能斗得过在后宫长大的萧瑛?
    她聪慧、看法多、反应快,是因为在信息时代长大,见多识广,有用没用的知识填满了脑袋,可勾心斗角的事儿,真得靠亲身经历、吃过亏学到教训,以及长期训练方能看出成绩。
    “没错,就是这样。”
    贺心秧用力拍手,太好了,他听懂了耶,她讲得乱七八糟、不尽不实的一篇话,连自己都没把握能听得懂,他居然能够正确的做出总结?果然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事情交给他,准没错。
    不能怪她不说清楚、讲明白,这年头,便是男人写艳本也是遮遮掩掩的,大家全把它当成不入流的行业,写的人不敢曝光、看的人一样小心谨慎,何况是她一个小熬人写艳本?
    万一消息传出去,说不定她会因为妨害风化被抓进衙门里,就算晴可以滥用职权把她救出来,以后她出门都得带一把伞——挡口水用的。
    其实说穿了,食色性也,有什么好遮掩躲藏?
    只不过在这个虚伪的年代,可以**做的事,却不可以拿出来讨论,更别说是写成文章,让大家奇文共赏了。
    “所以、因此您可以帮忙吗?”
    “当然可以。”
    周闵华一句话,定了贺心秧的心,接下来她只要负责写稿,其他的啥事都不必管。
    她松了一大口气,心满意足地看向周闵华,突然心有所感的讲出一句感性话“周大哥,如果哪一天我开始觉得王爷是个好人,一定是因为有你的缘故。”
    她的话顿时吓出周闵华背部一阵虚汗。
    他连忙摆手“不敢居功,属下万万不敢居功。”他一面说还一面左右张望,生怕这话给传进王爷耳里。
    接下来他们出门,出门时正巧遇见萧霁,他说师父被王爷请过去,他平白赚了一个下午。
    于是贺心秧带着周闵华、萧霁和紫屏苓秋出门赚钱去!
    因为心情很好,所以脚步轻快,因为脚步轻快,所以她连跑带跳、唱起歌儿,四个月的身孕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行动,却吓得跟在身边的四个人四颗心七上八下,好几次差点儿掉出喉咙口。
    他们来到书铺,贺心秧引荐了汪老板和周闵华相识之后,就很不负责地把所有事情全丢给“周大哥”然后拉着紫屏,四人一起逛大街。
    人类为什么要赚money?很简单,因为要shopping,为什么要shopping?更简单,因为要happy。
    所以money、shopping、happy三个字是同义词,人间因为有它们,变得分外可爱。
    当口袋满满,自信就跟着满满,当消费得起,整个街道上的商品就显得特别美丽。
    他们挑几块布,买几支发簪,选一组文房四宝,又翻几本闲书,直到贺心秧和紫屏看到一整排的枫树,两人对视一眼,同声说道:“枫余居!”
    然后,她们同时拉开嘴角,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耶,桂花糖!咱们进去试吃,从第一盘吃到最后一盘,再买满满两大篮。”就算吃到血糖值飙高也没关系。
    “好啊、好啊。”紫屏拼命点头。
    自从在王府别院尝过那个香到让人连作梦都想的桂花糖后,就觉得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好吃的了。
    “糖吃太多会变笨。”萧霁皱着眉头,看着这对没规矩的主仆,冷冷地浇她们冷水。
    “没关系,我就是吃亏在太聪明,能笨一点是好事。”贺心秧大言不惭。
    “我也一样,小笨一点点是好事。”紫屏为了吃,也学着夫人无耻。
    苓秋看一眼吃瘪的萧霁,浅浅一笑,笑出两个淡窝儿。
    贺心秧和紫屏手一牵,互视、点头,她们迈开大步,走进枫余居,萧霁无奈,只得同苓秋跟进门。
    奇怪,贺心秧明明就比他大五岁,怎么会幼稚到这么可怜的地步,人类的脑细胞不是随着时代在进化吗?她怎么越进化越回去?亏她也敢说自己是过季的天才。
    现在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并非年节庆日,因此上门的顾客不太多。
    紫屏和贺心秧一踏进铺子里,小二立刻上前接待,然后她们就像掉进天堂似的,开始展开美食之旅。
    “姑娘,喜欢吗?”小二夹糖给她们试吃后问。
    “不错。”苓秋给出二字评语。
    贺心秧瞟她一眼,太小儿科了,用两个字怎么能充分形容美食带给人类的满足感?
    于是她把糖含进嘴里,瞇起眼睛,赞叹地道:“这个糖香而不腻,入口滑顺,吃进嘴里,彷佛置身百花盛开的山谷中,老板不是用手艺在做糖,而是用心、用感情在做糖吶,我吃到了满嘴的诚恳老板,买两斤。”
    贺心秧在耍三八,学电视里面美食节目的来宾,用动作、表情加上夸张的字句来形容嘴里那块糖。
    可她的三八听在老板耳里成了天籁,老板满脸感激地走到她面前,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老板抓起秤,贺心秧说要两斤,他硬是秤了两斤半给人家,小二看到平日枢门得要死的老板这举动被吓一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大方起来,老板被下蛊了吗?
    萧霁在旁频频翻白眼,心底暗批苹果无耻,为贪那么一点便宜,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寡廉鲜耻就是专门形容苹果用的。
    “松子糕口味普通,不过模样看起来不错,可以用来待客,夫人,咱们买半斤好不?”紫屏参与意见。
    “什么半斤?就算口味不及桂花糖,但是能把糖做到这般人见人爱,哪是普通人能办到的,那得有艺术家的天分才办得到的啊,你知道医者看病,望闻问切,望为什么摆在第一位,因为目之所及,心之所向啊。老板如果不做糖,肯定是名满京城的画师,这个买半斤!”
    听见苹果最后的结论,萧霁差点儿摔倒。有差吗?
    当然有差,贺心秧笑盈盈地看着老板足足秤满一斤,高兴地挑了挑眉头。
    贪便宜,是古今中外每个人都有的心理,不然为什么每年周年庆都会有人抢排队商品,为什么买五送一会大受欢迎,笨紫屏好好学着吧。
    当她们同时看到久违的桂花糖时,再次异口同声。“桂花糖!”
    她们各捻了一块放进嘴里,这回紫屏操作表情学了十足十。“天,这哪是桂花糖,这是王母娘娘的蟠桃。”
    贺心秧叹气,桂花糖跟蟠桃有啥关系,好吧,初试啼声,勉强给她六十分。
    贺心秧接话“走遍大江南北,吃过多少铺子的桂花糖,哪一家能做出这种让人一闻便陶醉得无法克制满腔欲望的糖?!”
    “是啊,能吃到这样的糖,谁还想当神仙?大家都抢着当凡人啦。”
    “所以喽,做这个糖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他一定有满腹才华,还有高贵的气质”
    两个嗜糖的女人,就这样一句比一句更夸张,讨得老板心花怒放。
    直到大街上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喧天,她们才付了银子,让人把糖送到家里,手牵手看热闹去。
    爆晴配合萧瑛所言,除办案之外的大小诸事,全交给下面的人去做,造成一个“宫知府除了办案子,其他都不行”的低调形象。
    因此宫晴这个差事,反而较之前的县太爷清闲。
    这天,慕容郬奉萧瑛之命来与宫晴研究治水方案,两人忙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吃,才把治水大纲整理成册。
    爆晴把案头整理干净,问:“我不明白,既然王爷想要让果果取代皇帝,为什么要替皇帝做这些?”
    不是朝廷越乱,革命成功的机会越高?萧瑛该做的是散播谣言,让百姓对皇帝产生怀疑,让百官对皇帝离心才对。她不认为赢得皇帝的信任,人家就会心怀感恩,把帝位拱手相让。
    慕容郬微笑,暗示地点了两句。
    “这几日,皇帝的精神益发不济,前日上马,还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怕是再过几个月就得罢朝了。”
    届时,治国的是他们这帮人,掌权的也是他们,至于那群想造反的,就等着王爷对付了。
    皇帝的病况掌握得这么精确?如果太医院没有萧瑛的人,那就真的见鬼了。“所以呢?”
    “皇帝为整顿吏治,罢黜多名武官,让几个旧文臣递补上去,为表现出治国决心,才让王爷写条陈,将治水方案递呈上去,如果做得好,一来百姓承福,二来百官赞誉、皇帝将更加信任王爷,三来王爷会有更多的筹码对付勤王。”
    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说,那些递补上来的文臣,恰恰是这几年来追随王爷的死忠臣子,不管是杜品尚、江秦端、李宾、叶行虽然他们并不会在皇帝面前表现出真正效忠的人是谁,但治理朝政,他们是第一把交椅,把朝廷稳住了,百姓丰衣足食了,谁还会同那些武官作乱?
    “勤王,他也想要皇位?”宫晴讶异。
    “谁不想呢,只不过五年前,萧镇和王爷都没有足够的实力与萧栤抗衡,倘若先皇晚死个几年,就不会是如今这番局面。”他的父亲孟继更不会下场凄凉,这笔血债,他迟早要讨回来。
    “王爷打算借朝廷的力量来对付勤王?”
    “没错。”
    “懂了,有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对我说。”
    “我代王爷谢过你。”
    慕容郬看着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宫晴,她是个聪慧无比的女子,不过短短几句交谈,便能一点就通,将事情看透澈,这样的人身为女子太可惜。
    不过果果说的,他们那个年代的女子本来就与这个时代大不相同,她们要在社会上与男人争霸,从小便得培养起各种能力,那个男女平等的世界呵,他真的很好奇。
    “不必谢我,我是为果果做的。”宫晴不居功。
    慕容郬微哂,他不是多话男人,但看着宫晴,他忍不住想要多话。“我对你的办案手法很感兴趣,你怎么能懂那么多东西?”
    “每个人都有其长处,就如同武功我不及你,而断案你不及我。”宫晴避重就轻,她把笔墨收好,抬眼望向慕容郬。
    他比自己小她指的是前辈子的年龄,但他心思成熟,眉间隐约刻划着风霜,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肯定是刻骨铭心的回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顶天立地,才会给人安全感。
    心,怦然悸动着,那是她曾经有过的感受,在学长身上,在初恋期间。
    但她不再蠢了,同样的错误,她不允许自己再犯,比起爱情,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管是为眼前环境、为果果,或者为苹果。
    心动,只能在谈笑间略过。
    “我明白。”
    慕容郬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放到桌上后推到她面前,黧黑的脸庞泛起可疑的红晕,视线接触到宫晴时竟带着些许羞赧。
    “这个是”她没有接下东西,只看着他古怪的表情。
    “是礼物。”
    送她匕首?还真有创意。宫晴蹙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行为。“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邑县淹水那天,果果的马车被拦在半路上,贼人听说他是你的家眷,竟想对他下手,替林立报仇。我认为,你需要一柄匕首防身。”
    这个借口很糟,他知道,京城离邑县很远,而那群匪人已全数为他所拘捕,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送女人什么。
    他半辈子在少林寺度过,这几年又在萧瑛身边,成天不是打杀谋画,就是打探防卫,他从没学习过如何与女子相处,自然不懂该怎样讨好女人。
    爆晴知道这是他的好意,只不过她就是拿把刀将已经死到不能再死的鸡切断脖子,可能都得花上半天工夫,何况是对付活生生的贼人。
    与其给她刀,不如给她一把掌心雷还比较可靠,当然,如果萧瑛舍得把慕容郬留给她当护卫,那就最好。
    见她迟迟不将匕首收下,他抓了抓后颈的头发,那动作,让他显得有几分稚气。他迟疑的问:“你不喜欢吗?”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用。”
    慕容郬点头。“我明白,也许你该学点防身的功夫。最近我比较有空,不如我每天腾一点时间,教你拳脚功夫。”
    这话就是胡扯了,果果最近常埋怨,说师父经常忙得不见人影,只能让别人来指导他武艺,现在他居然说最近比较有空?
    弯了弯嘴角,弯出一抹笑,她长在未来世纪,不管是因为读过心理学或者是接触到的歌词电影,男人对女人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她不碰爱情,但她很开心,他愿意对自己释放善意。
    “如果慕容公子有空的话。”这话,算是应承下来了。
    爆晴的回答,让他脸上又出现一阵潮红,他瞇了眉眼,隐约透露出心喜。
    这时,一名衙役来报。
    “知府大人,武陵侯府发现一名侍妾死在池塘边,侯爷派人来请大人过府查案。”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爆晴耸肩叹气,真是受盛名所累,自从她进京城,尚未上任,就有人想用案件测试她的断案能力,现在更好了,大家都明白她的规矩——不得破坏现场。
    因此武陵侯府一来报,她就得飞快过府,不光因为侯爷惹不起,更因为不能让尸体在阳光下曝晒太久。
    她离开座位,却发觉手被人一把扯住,回首,发现慕容郬拉着自己,一手拿起匕首。
    她点点头,收下匕首、纳入怀中,他才露出笑容。
    “我陪你一起去。”
    “没关系吗?让人知道我和王爷过从甚密”王爷身边不是一直都埋着皇帝的眼线?
    “不怕,是皇上要王爷找你讨论治水方案的,只不过王爷怠惰,派下人过来,待我回去,将武陵侯府的案子告诉王爷,他又有法宝可以拿到皇帝眼前现。何况,花了五年时间盯梢,盯出相同的答案,你以为皇帝不会腻?”
    进京后,暗处的眼线少了许多,当然也许和留在府里的全是忠心、知根底的仆人有关,外人很难渗透进来。
    他都不怕了,她何必多担心,于是宫晴点头。
    半个时辰后,宫晴和慕容郬双双来到武陵侯府。
    分明是命案,整个武陵侯府却弥漫着一股热闹气氛,总管亲自等在门口,领了他们到后花园的池塘。
    爆晴到的时候,黄布条已经围了起来,一张酸木枝太师椅摆在黄布条外头,武陵侯端正坐着,旁边还放了茶几,茶几上面有茶、果、点心,他身后站着两个婢女,一人打扇、一人打伞,旁边还有一群人在围观。
    还当真是在看戏啊,宫晴叹气,向前和武陵侯见礼。
    武陵侯方头大耳的,同皇帝一样,都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可他体格高大健壮,身形笔挺,脸庞刚毅,两道剑眉带着锐气,一双眼睛凌厉逼人,隐含熠熠锋芒,与皇帝的萎靡不振全然不同。
    “宫大人,听说你是断案神手,就麻烦你看看,本侯的侍妾怎么会没事跑到池塘边,又怎会一头往水池里栽?”
    言下之意是这名侍妾是失足落水?
    爆晴应了声,走到水池边细细观察。
    死者的脸朝下,半个头泡在水里,身子趴在池塘边,脚后跟处有一截断掉的木头,她从头到尾仔细的看过后,让人将尸体捞起、翻身仰躺,视线逐一扫过死者的颈部、额头、膝盖、前肢,再翻开她的掌心,观察两手指间。
    接着宫晴起身,围绕着水塘边缓慢走着,低头像在找寻什么似的,然后她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屋子。
    她没发话,快步往那屋子走去,慕容郬瞧见她的举动,连忙追上前,跟在她身后。
    她奇怪的举止引发侯爷怀疑,然而当总管机灵的过来请示,他却摆了摆手说:“随他去。”
    不久,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池塘边时,她走到武陵侯面前,躬身说道:“启禀侯爷,此名女子并非意外落水,而是被杀。”
    “什么?被杀!”武陵侯一跃而起,怒视宫晴。“宫大人有什么证据?”
    “倘若是意外,那么就是她踩到木头、往前摔,因为头部撞到池塘边的石块,导致昏迷淹死。”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儿,还需要宫大人解释?”武陵侯冷哼一声。
    他心底非常不满意宫节的推论,他治家严谨,每个进府的下人,身世背景都清清楚楚,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下杀人大罪?这岂非是挑战他的威严。
    “可若真的是意外,那么死者的膝盖、前肢与额头必定受伤,但尸体上并没有伤痕。且她的颈部有勒痕,足以证明是被人勒毙,因不能呼吸而亡。”
    “颈部有勒痕?”
    “没错,方才下官绕池塘一圈,发现池边近西处的泥地上隐约有拖痕,因此追着痕迹到方才进入的那间屋子,发现那屋里桌椅翻倒、花瓶碎了一地,由此可知,那里才是命案发生之处。”
    爆晴说到这里,武陵侯的眉毛已经拉成一条线,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一声斥喝。
    “来人,这两日有谁到过月秀阁?”
    不久,一个丫头战战兢兢走到侯爷面前,跪地伏面。“禀侯爷,昨儿个五公子要奴婢把月秀阁整理出来”
    他没待丫头禀报完毕,怒声一吼“去把那个孽子给我带来!”
    看着武陵侯怒不可遏的模样,慕容郬脸色微变,他不会把满腔怒气趁势发泄在宫晴身上吧?下意识地,他往宫晴身边靠过去,她微侧头,看着他那个母鸡护小鸡的动作,心一暖。
    很快地,五公子被两个侍卫抓到侯爷面前,一个中年妇女哭哭啼啼地追在他身后,甫到武陵侯面前,立刻放声大喊“侯爷,您千万别随便听信谣言,就相信岳儿会做出杀人害命的恶事啊,您也知道,岳儿个性软弱,绝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辈,况且咱们母子在这个家一向不受待见”
    她唠唠叨叨哭个不停,显然已经听到风声。
    武陵侯怒发冲冠,一掌拍下竟将茶几劈成两半,顿时,妇人压住哽咽,再不敢开口发言。
    慕容郬见他那掌力,心思一转,没想到武陵侯多年未再征战沙场,还有如此神力,可见得这些年来,他的武功并没有落下,倒与其他武官勋贵不同了。
    “你说,你昨天在月秀阁做什么?”他凝声问,五公子吓得全身瑟缩、缩起肩膀。
    “父亲我、我在那里读书。”
    “你是怎么读的?竟会读得桌翻椅倒,花瓶碎一地。”
    武陵侯一怒站起,五公子飞快爬到母亲身后,哭泣不已。
    “说!你不说话,我就绑了你,直接送进衙门里去。”
    “父、父亲,昨日皇上下令撤平西侯的兵权,您大怒皇帝不顾旧情,回到家里骂了孩儿一通,孩儿心生不满,才会摔桌椅泄恨。”
    听到这话,连不擅心机的慕容郬都明白,这种大不敬的话若是传扬出去,武陵侯岂能无性命之忧?
    这位五公子若非太蠢,想与父亲斗个两败俱伤,就是太精明,他赌宫节在场,父亲不敢处理自己,否则便落了个杀人灭口之实。
    “泄恨?说得真好,昨儿个我骂你,不是因为你这个孽子不思上进、不是因为你结交狐群狗党,祸乱平民百姓,竟然是因为皇上下令撤平西侯的兵权?!哼!”武陵侯冷笑一声,咬牙道:“好个泄恨,竟然泄到你七姨娘身上?!”
    他目光炯炯,看得在场所有人心直颤,果然是浴血战场的军中将官,不过一记眼神便让众人心生胆寒。
    听见此话,中年妇人连忙鼓起勇气辩驳道:“侯爷明察,岳儿绝对不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肯定是有人买通外人、恶意陷害,侯爷要替我们母子作主啊,就算岳儿昨日待在月秀阁,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侯爷,岳儿是您的儿子,您一定要公平”
    武陵侯锐利目光往宫晴身上一射。
    爆晴叹气。他怎么就不肯招认,他乖乖认下,她便不需要将最难堪的那幕给撕开,可现在这情势,她不说还不行了。
    她上前言道:“七姨娘的指甲里留有些许肉屑,可能是在与凶手拉扯时抓伤凶手留下的。”
    爆晴话说得隐晦,是想给武陵侯一个台阶,没想到他一个命令,便把她的好意扔到一旁去了。
    “来人,把他的衣服给我剥下来。”
    片刻间,五公子身上的衣服被除,他的背、腿和胸前都有伤痕,那些伤痕,经验丰富的武陵侯怎会看不出来,那不是谋杀时挣扎打斗留下的,而是**太激烈,不小心闯下的祸事。
    儿子与侍妾私通,这是把男人尊严放在地上践踏了。
    他缓缓吸吐几口气,抑下满腹怒涛,走到宫晴面前一拱手“多谢宫大人走这一趟,请宫大人先回去,他日本侯必登府好生道谢。”
    慕容郬相当意外,家丑不能外扬,偏这家丑又是宫晴揭穿的,武陵侯竟然能压下火气,没有迁怒。
    看来他倒不是一介莽撞武夫,可以着人调查一番,倘若是可以用的人才,王爷那边亦可下工夫招揽。
    “是,下官告退。”
    “至于方才逆子所言”
    武陵侯话未说完,宫晴已怒视五公子一眼,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宫节不是那种不辨是非、嘴碎多言之人,还望侯爷毋庸担心。”
    爆晴转身,在总管的引领下走向侯府大门,和慕容郬一起离开侯府。
    她板着脸,低头前行,一语不发。
    慕容郬疑惑“破了命案,你不高兴?”
    “有人死、有人祸,便是破了案,谁高兴得起来?”她摇摇头,朝府衙的方向走。
    原来是悲天悯人,果然女人做这样的工作,还是太辛苦。
    “果果告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糖,会让人愉快一些。”
    慕容郬突如其来迸出这样一句,惹得宫晴轻笑。
    “你要请我吃糖吗?”
    “对,京城有一家铺子的糖很有名,我请你。”
    “真是多谢了,收下你的匕首又收糖,今儿个真是大丰收。”
    “不客气,如果你还有喜欢的可以告诉我。”说完,他三度红了脸。
    爆晴不由得抿唇失笑,他是个害羞男人。
    在慕容郬的引领下,他们来到枫余居,尚未进门,就看见贺心秧和萧霁从里头走出来,四人相见都颇觉意外,贺心秧看看宫晴再望望慕容郬,怪了,慕容郬的眼神怎么像当贼被逮个正着?
    萧霁却别开脸、偷笑着,师父的心意谁都看得出来,只有迟钝的笨苹果才会没发现。
    可惜,就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姑姑见识过那么多对待女人风度有礼的绅士,应该是看不上这个时代的沙猪吧。
    “你们来买糖?”宫晴问。
    “是啊,买了一堆呢。”贺心秧笑答,那眼光硬是不肯从慕容郬脸上转开。
    “要回去了吗?”宫晴敏眉,想转移贺心秧的目光。
    紫屏抢答“我们要出来看热闹。”
    说完,她指向街的那一头。
    贺心秧没被宫晴分散注意力,倒让紫屏的话给吸引,她们齐齐转头。
    不多久,铺子里许多和他们一样好奇的人走了出走。
    哇,有人在送嫁妆耶,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贺心秧握了握宫晴的手,满眼兴奋,这可是她们第一次见识古代人的豪华婚礼。
    只见两人合抬的红色漆盒有上百抬,漆盒上有金玉珠宝、绫罗绸缎、玉器配饰,有象征田地的泥砖、金银元宝,有各式家具长长的人龙缓慢走着,不时传来震耳的鞭炮声。
    “这是哪家有钱人在嫁女儿啊,这么铺张?”鞭炮声中,贺心秧捣着耳朵大声说话。
    那名深受苹果感动的枫余居老板,不晓得在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笑说:“夫人有所不知,这是惠平郡主的嫁妆,她就要嫁给勤王了,皇帝赐的婚呢。”
    倏地,贺心秧捕捉到某个讯息,她缓缓转头,望向老板的眼神里充满疑惑。
    “你说,惠平郡主要嫁给勤王,不是蜀王?”她需要确认。
    “没错啊,就是勤王,勤王妃去世,方迎娶惠平郡主为妃。”
    一下子,贺心秧的脑子懵了,她呆呆地傻立十秒钟,然后像是加足了汽油似的,一催油门,飞快往家的方向奔走,那速度不该是身怀六甲的孕妇该有的啊!
    爆晴飞快追上,回过神的萧霁和慕容郬等人自然也快步跟上。
    一群人急匆匆的离开,没注意到街角处,两名穿着黑衣的男子已经盯着枫余居很久了,从慕容郬和萧霁碰面,他们的目光就没有转开过。
    他们很熟吗?那男孩和蜀王之间有什么关系?两人目光一闪,知道是顺藤摸瓜的时候了,一点头,很有默契地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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