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雅笑了“好狗狗,再见。”跟小狈告完别,她从窄袖里摸出一把碎银,用纤细的指头拨弄两下,小声咕哝“这个是几两?多少才够唉。”
    见她连日常要使的银子都分辨不清,隆磬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位大哥,这些银子都给你跟那位大哥打酒喝。”她实在是掂量不出,索性全塞到隆磬手里,接着说:“请这位大哥给这只小狈找个好人家,如此我真是感激不尽,这个也给你。”她好大方地拔下髻上的玉簪一起塞到他掌里。
    这个蠢女人,她给的钱财,够普通人家五年的生活花用。
    她憨得让人担心。
    “你的手怎么了?”给完银两和簪子,寿雅注意到他指上的咬痕。
    “没事。”隆磬将银子和簪子放入袖袋里,随口应道。
    “有事有事,都流血了,你不好好处理,会感染的。”她扬声叫着贴身女婢“桂莲,你去找点酒来。”
    “福晋不用操心了,小的告辞了。”他给货郎使了记眼色,两个一前一后,准备转身离开。
    “你等等。”隆磬转身的那一刹那,寿雅忽然觉得这人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等他回过身来,看清他淡漠如水的深邃眸子时,她直在心底怪自己想多了。
    “福晋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你拿去。”她扯出别在襟口的长巾,用牙咬开一道口子,俐落地将长巾撕成三片,把最大的那片给了他。“你用这个包扎伤口吧,别让它沾上脏东西,一定要当心啊。请你别见怪,我名声不好,如果给你整块长巾,我怕引起误会。”她很诚恳地说。
    柔软的布巾划过他的手掌,隆磬心底鼓噪不休,他深深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她盈亮的目光。
    徐徐春风,像个顽皮的精灵,把清新的香气从布巾上引到他的鼻端,怎么挥也挥不去,久久地缠绕着他。
    柄这件绣花袍子好好看啊!
    对着铜镜,寿雅把翻出来的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套。平日里,她就把自己关在屋内试穿各种衣裳,满族的吉服、常服、礼服、短褂、精工细作的裙装,她都穿了一遍。她像从没穿过这些锦缎做的衣衫,每一件华服都令她高兴得转圈圈。
    “福晋。”桂莲安静地出现在她身后,对于主子的另类嗜好,她见怪不怪了。
    “桂莲,你看看这件,真想穿着它出去呢,长袍素白,上面的花瓣也绣得好漂亮。”她高兴地挽着那件袍子转起圈来,袍裾在她的摆弄下犹如波浪。
    “回福晋,不可以穿这件出去,这是寝袍。”
    寿雅顿时停住了“真的是寝袍?”
    “是的。”
    “不能穿出去,好可惜。”
    “福晋,贝勒爷在院外等候。”桂莲提醒她。
    寿雅僵住,那一夜冷然抛下她的男人身影浮现在她脑袋。
    “他他不是说不相往来吗?”她撇着嘴,又抚摸起腕间的手珠。一想起那人,她就有些紧张,看过他如何缠斗富察氏就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
    “今日太皇太后召几位贝勒爷入内听戏,照祖宗定下的规矩,福晋得随行。”痛苦地按下额头,寿雅呻吟起来。她以为自己可以继续逍遥下去的唉!
    “桂莲给福晋梳头。”桂莲上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摸样。
    意欲反抗的寿雅,看见贴身女婢少有的严肃神态,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进宫是件大事。
    半个时辰后,她着装完毕,旗头上缀上了支华贵的珍珠簪花。
    别莲给她穿上花盆底鞋,扶着她走出房间。
    花盆底鞋对她来说,简直是场酷刑,穿上这种高高硬硬的鞋子,她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走路东倒西歪的。
    寿雅艰难地踏出房门,见院里一个身着气派袍服的男人英姿挺拔地背对着她。
    不用说,那一定是隆磬贝勒。
    听到响动,他朝靴一转,回过身来。
    精心描绘过的眼睛瞬间瞠得好大。他他他是那个跟她说过话的货郎!
    寿雅惊诧不已,她迅速看向贴身女婢,桂莲别开眼睛。
    “桂莲,你下去吧。”隆磬吩咐。
    别莲松开搀扶福晋的手,躬着身退了出去。
    由惊转忧的寿雅,忘了脚下的花盆底鞋,迈向隆磬,由于太快,她失去平衡,猛地扑向前,他见势不对,跨前两步,稳稳地接住她。
    雪白的小脸顿时紧贴在他不住起伏的胸口上。
    两人都是一颤。
    他嗅到她独特的清香,她听到他有些乱却很有力的心跳声。
    “隆磬贝勒,所谓的满清十大酷刑,其中之一,是不是就是花盆底鞋?”她轻轻推开他,用玩笑来缓解这有些让人不自在的局面。
    “胡说八道。”他沉下脸。什么满清十大酷刑!他可从来没听说过。
    “我真的不会穿这种鞋耶。”
    “把手放过来,紧紧抓住,我来替你引路。”隆磬不由得心生怜惜。照刚才那样子,若不扶着她,这女人肯定摔得鼻青脸肿。
    寿雅看着伸过来的精瘦臂膀,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抓紧了,再不走,就要迟了。”他半拖半拉地催促着她。
    被他拽在身侧,她倒是轻松了些,半倚着他,脚尖几乎不着地,就能轻松走出好远。
    行走间,寿雅仰头打量他。不算矮的她,踩着花盆底鞋也不过到他的下巴,精瘦的身子看起来文弱,可她握住的手臂却犹如钢筋铁骨。
    他暖帽上的七颗珍珠,反射着日光,与金银丝织就的礼服相互辉映。盛装打扮下,他的脸显得格外严肃和英挺,深邃的眼睛令人怦然心动。
    寿雅突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她不怕他了,反而为他眉宇间隐隐透出的沉郁而忧心。
    他有什么难过的事吗?突然之间,她有股冲动,怨去抚平他眉间的愁绪。
    蓦地,眼前日光一暗,她已经被隆磬拖上马车。
    “你要盯我盯到什么时候?”马车移动起来,隆磬挥挥袍子坐到她对面,沉声道。
    “看你的鼻子会不会变长?”寿雅俏皮一笑。
    隆磬的鹰眸瞪向她,做为回应。
    “说谎的孩子鼻子就会变长。”她很好心地跟他解释。
    “我不是孩子。”
    “男人也会哦。”
    “本贝勒什么时候说过谎?”他欺近,阴沉地问。
    “你骗我,说你是货郎,然后来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你还不准桂莲告诉我。”她圆润的双颊鼓起来,相当可爱。
    她是人间绝色,再配上如此清丽俏皮的表情,他相信,天下任何男人都没有办法抵挡这样的诱惑。
    这辆马车算得上宽大豪华,但隆磬觉得它在不停缩小,让他不自在,不管换任何坐姿,她都能占据他周围仅有的空隙。
    属于女子的淡然香气点燃团团欲火,他的**在这时,为她狂野。
    他很想要这个女人,撇开理智,他的身体诚实呐喊着。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冲动,语气变得瘩瘂。“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货郎。是你自己误会,不关我的事。”
    “嗄?”贝勒爷可真不好对付,精得像狐狸似的。
    寿雅气鼓鼓地把下巴放到膝盖上,用帕子挡住眼睛,轻声抽泣起来。“狗狗,我对不起你,你如今是不是已经熬煮成香肉被人吃下肚了?呜呜呜。”
    “闭嘴,狗还活着!”她竟然为了一只小狈哭?她哭泣的理由让他委实哭笑不得,偏偏瞧她哭得那么委屈,他又忍不住心软,把本不想告诉她的事实说了出来。
    “欸!真的吗?狗狗还活着?”她猛抬起头,双眼放光,眼角根本没有泪痕。
    隆磬死瞪着她。她假哭,他却呆头呆脑的上了当。
    “我又没说我在哭。”美丽的脸上绽出甜笑,小小的梨涡醉人心神。
    他将头扭向一边,额角肯筋毕现。
    “贝勒爷请息怒。”她赖皮地凑上去,笑嘻嘻地说:“我们这算扯平了,好不好?”
    一句温言软语,他高张的怒火一下子就平息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看,你也知道寿雅脑袋不好,你就别跟脑袋不好的人计较嘛。而且,既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如我们尽释前嫌,一起往前看,你说好不好?”狗狗还在他的手上,激怒他,狗狗变香肉,她会哭好久的。
    怒气是消了,隆磬仍铁青着脸,摆脸色给她看。
    “你好吵。”
    见他不耐,寿雅很识相地闭上嘴,乖乖地坐了回去,透过车窗看着道路两旁新奇的街景,不一会,马车停在午门前的广场上。
    两人下了车,并肩而立。
    “进入这道门,文官下轿,武将下马,我们必须用走的进去。紧跟着我,你可以走慢点,我会配合你,脚实在太痛,你可以把重量偏向我这边。”他很有耐心地低声叮嘱。
    寿雅感激地连连点头,将自己半身重量放心地交给他,慢慢举步往前走,每行一步,她都能体会到隆磬尽力的配合。
    前面带路的太监频频回头,讶异地看着两人过于亲密的走路姿态,心想这小俩口成婚半年,倒也如胶似漆。
    寿雅不禁脸红起来,嗅着隆磬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心房小鹿乱撞。
    他总是臭着一张脸,说话也不是很中听,然而,他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令人相当受宠若惊。
    他的照顾,给了她小小的得意、大大的悸动,还有一份很甜蜜的踏实感。
    青砖铺就的天街很长,她却希望路再长一点,哪怕走到腿酸发痛也没有关系,被人护在手心里的感觉,真让她舍不得。
    自从落水被救起来之后,今日算是她心情最好的一天,她觉得这座陌生的皇城也可爱起来碧蓝似海的天空,美丽而干净,春风也带着些许情意。
    一直以来,失去记忆的她,没有过去,处在错纵复杂的肃亲王府内,犹如悬于高空中,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她不知道自己该信任谁,不知道该去依赖谁,茫然无措,惴惴不安。
    今天,此时,她往下一看,发现隆磬正打开双臂准备接她,不管她似什么方式坠落,都能安全无虞。
    她清楚,自己信任得太快,但她无从抵挡心底的渴望啊。
    有一个人可以依赖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
    “请两位在这里稍候。太皇太后正与皇后说话呢!”不知不觉就已到达慈宁宫前的永康门,他们被主事太监拦住去路。
    两人只好在门外静候,一旁还有其他几位贝勒及其家眷。彼此无声点头示意,没有人说话,沉静肃穆地等着太皇太后召见。
    等待的工夫,寿雅缩在朱墙与隆磬之间道:“贝勒爷,你跟隆达、隆璜很不一样哦。”她突然想到王府中另外两位少爷。
    一位长年打骂自己的妻妾,闹得宗祠处都能听到他的夫人或是侧室的哭喊声,而隆璜则好色成性,就她醒来的三个月间,娶回五房侍妾。低调严谨的隆磬,与他们有天坏之别。他不爱女色,不欺压下人,虽然过于严肃,却并不倨傲自大,肆意横行。
    “同样都生在王府,为什么你会与他们如此的不同?”她双眸含情地看着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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