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打量着这间简单却打理得整洁的狭小店铺,墙上张贴着手写的价目表,虽然价位便宜,但是在晚上八点多这种人潮未退的夏夜时分,店里却意外的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不明白为何她要带自己来这里,凌初日随即又将视线转向走回他面前坐下的夏予兰,等着她开口解释。
    察觉到他目光中的疑问,夏予兰想了想,笑着说道:“这里的豆花很好吃,我本来是打算帮你买回去的,但是出来走走也不错嘛!”
    “我不喜欢吃甜食。”凌初日马上唱反调。
    “我知道,所以我帮你点了柠檬爱玉。”她则再度画错重点。
    “你——”
    还来不及抗议,她又再度起身撇下他,迎向端出碗来的老婆婆,主动伸手接过。
    老妇人好奇的看向凌初日,笑咪咪的问道:“小兰,你带朋友来啊?”
    “他不是我朋友。”夏予兰直觉的否认,随即发现自己好像回得太快,下意识瞥了他一眼,看见凌初日又打起结的眉头时,笑得有些尴尬“他是我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对外人介绍自己的丈夫,感觉有点别扭,因此即使感受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灼热目光,夏予兰还是故作无事的别开头,打算装死带过。
    “哦!你先生长得很帅喔!你们很登对。”老妇人又笑呵呵的跟她聊了几句后,伸手指了指通往屋内的另一扇门“我去看梅梅的功课写得怎么样,你们慢慢吃。”
    小小的店里又恢复一片宁静,只有电扇嗡嗡的细微响着。
    夏予兰坐回凌初日对面,迎向他审视的目光,随即又低下头,一声不吭的拿起汤匙开始吃她的红豆豆花。
    “我不晓得现在有这么崭新的度蜜月方法,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冷飕飕的询问飘过她的耳际,配着口中冰凉的豆花,让她体会到沉默自然凉的新境界。
    “蜜月不就是新婚夫妻一起去某个地方放松游玩,享受愉快和甜蜜的气氛吗?无论是去夏威夷、去峇里岛、去巴黎、去日本,重要的是跟身边的那个人在一起,心中的小花就会开成一大片。
    “那我们来这里吃甜点其实也是一样的啊!晚餐之后出门散个步,连续吃上一个月豆花的话也称得上是‘蜜月’”
    夏予兰滔滔不绝的歪理在见到凌初日依然冷静的凝视之后,原本就不大的声量也渐渐微弱,最后干脆住了嘴,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比较喜欢一般那种蜜月旅行的话,我也是可以配合啦!”
    “不需要。”凌初日没多作考虑,直接拒绝了她看起来就很勉强的配合。
    别跟他说什么一般不一般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蜜月这回事。“你常来这里?”
    瞧她们聊天时的熟悉模样,那位老太太甚至放心的将店面放给她照顾,对他来说,若不是有了一定程度的熟识和信任的话,休想要他将工作交到摸不清底细的家伙手上。
    “就前几天出门买菜时,在回家的路上乱逛时发现的。”她一边说,一边将汤匙伸进他的碗里舀了一口柠檬爱玉,完全无视他发现她们相识不深时的震惊神情。
    “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嘛!就一边吃,一边跟阿婆聊天,这才知道她女儿离了婚又不肯拿赡养费,为了生活就把小孩托在她这边,自己去找工作;但是薪水不多,没办法给她们太多生活费,阿婆只好跟朋友租了店面卖这些甜汤,可是生意一直不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很好吃啊!为什么没有客人呢?我们一天吃个四碗,也不晓得有没有帮上一点忙”
    凌初日没开口,只是听着她叨叨絮絮的琐碎闲聊,看着她平常总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却因为他人的困难而跟着蒙上浅淡却明显的不解与忧虑,让他发觉这个看来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妻子,其实有一部分的心地很软,很容易为了别人的困境而皱眉烦恼,但对自己的处境却像是怎样都没关系似的。
    他甚至可以猜想得到,当初她大哥对她提起这件婚事时,大概也是纠结着一张苦瓜脸,再加上夏予兰对婚姻抱持的想法,自然是乐得“舍己为人”大方的奉献出自己的人生。
    一直以来,凌初日都只觉得这个妻子莫名其妙,完全不积极去了解她的想法,而现在不经意的察觉了她和自己印象中不同的部分,即使只是一点点,却也让他的心里荡起了涟漪,悄悄泛出一股陌生的温柔,缓慢而确实的消解着他对她筑起的疏离。
    “所以你带我来,是为了帮她们吗?”还用度蜜月的名义来欺骗他的感情!
    夏予兰哈哈一笑,脸上满是诡计被拆穿的淘气笑意“没错,我是带你来劫富济贫的!”
    听着她清脆的嗓音说出怪异的话语,凌初日闻言一愣,原本松开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什么?”
    和她在一起,他似乎总是很难立即抓到她想表达的是什么,这种情况有时会让他既无奈、又烦躁,有时却会像现在一样,虽然莫名其妙却又带着一丝好奇。
    “有钱人,快把钱包拿出来,给我一百块!”夏予兰敲了敲桌子,努力想要装出凶恶的模样来吓唬他,自己却又隐忍不住笑意,让那句恐吓听来反而像是在撒娇,滑稽得让一向不苟言笑的凌初日也不禁勾起唇角。
    “劫富济贫亏你想得出来!”他又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终于低下头去舀那碗已经被夏予兰偷袭了小半碗的柠檬爱玉,品尝那酸甜冰凉的滋味。
    只是当凌初日再抬起头,那个原本不停笑场的女人,现在却敛起笑意,托着下巴,一脸认真的盯着他,看得他心里一跳,原本放松的神情又再度紧绷了起来。
    “你这样不行!”他还来不及开口发问,夏予兰已经先声夺人的出口指责,再度把凌初日搞得一头雾水。
    “什么”
    “像你刚刚那样对着女生笑,是很危险的行为,尤其要是你不希望对方喜欢你的话,最好不要这么做,不然”她倾身向前,压低了音量,一本正经却又神秘兮兮的用那种仿佛恐怖片里的语调,轻声道:“贞操恐怕不保。”
    夏予兰的话让凌初日心里起了小小的骚动,像是被一根羽毛若有似无的画过,泛起了又轻又浅的奇妙触感。
    他敛起笑,先是不发一语的看着她,然后才若有所思的问道:“包括你?”
    “是啊!我简直就被你迷得团团转,差点就为此不顾我们之间的约定,扑进你怀里对你大声告白了。”她的双臂在桌上交叉搁着,原本还显得正经的神情顿时又笑得眼睛微眯,让人看不出她是认真,或是玩笑。
    听她这些仿佛当真,却又显得敷衍的言词,一股极淡的,有点近似于失落的奇妙感觉悄悄袭上,凌初日不明白自己是在期待什么,既然他不打算跟这个妻子有感情上的牵扯,为何又会希望她对自己有好感?
    难道这就是男人的虚荣心?
    不想再对自己的心情多作研究,凌初日掏出皮夹,将一张百元钞票像贴符似的轻轻拍到她的额头“去济贫吧!”
    夏予兰笑嘻嘻的拿起钞票,起身走向后头的小棒间,熟稔得一点也不像刚认识没多久的客人“婆婆,我们要回去罗!我还要外带!”
    凌初日站在店门外等待,同时沉默的看着她一边和老妇人说笑,一边逗弄着黏在外婆身边的害羞小女孩,心里五味杂陈,完全没想到只不过是出门散个步、吃碗点心,也能让自己的心灵受到这么大的烦扰,甚至对这个随便娶来的妻子也有了不同的看法与心思,就连一开始对这桩婚姻立下的原则也开始受到动摇。
    短短的一场“劫富济贫”凌初日竟感觉自己亏很大。
    更糟糕的是,在工作上精明利落的他,竟然无法下定决心将显然已经开始脱轨的情况给纠正回来,甚至一度起了想要看事情最后会自己发展成什么样子的荒谬念头,这对习惯了掌控内容、把握进度,凡事按部就班的他,根本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对于自己这种意料之外的转变,凌初日百思却是不解,只能勉强说是自己可能被夏予兰的疯狂和随性给传染了。
    虽然有点不习惯,但是他并不讨厌。
    虽然心灵受到异样的冲击,但是凌初日并未因此而多花心思在这个部分上头。
    凌初日在爷爷宣布退休,自己继任为总裁后益发忙碌,同时还得接手处理夏家的事业,让他不得不在下班后,继续将许多工作带回家处理。
    而一向以工作为重的他,总是认为感情的事可以暂缓,他目前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去为这种暧昧不明,搞不好也只是一时迷乱的错觉而耗时伤神。
    但他对夏予兰的态度多少有了一点不同——以往对于她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或询问,凌初日总是冷淡以对;但是现在,他不仅听她说话的耐心渐渐多了起来,有时还会跟她抬杠上一两句。
    对于他的这种转变,夏予兰的体会自然特别深刻。
    她原本就是擅长自得其乐的类型,但是就算再怎么习惯独处,身边要是有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那种感觉又完全不同,因此在察觉凌初日的善意后,她的心情也明显变得愉快,做饭时会特地做他喜欢的菜色,像是一种小小的讨好。
    不仅心灵接近了,他们也开始习惯彼此之间的肢体碰触。
    两人通常在吃完晚餐后,先出门去“劫富济贫”一番,回家之后就很有默契的一起走进书房,各自为自己的工作忙碌,谁也不觉得被冷落。
    反而在这段时间里的偶尔闲聊,无意中让双方对彼此更加熟悉亲近,连气氛也变得温和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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