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惠妃转身离去后,没一会儿,一阵困意倒真的涌上,她看到一旁的卧榻上有个绵软的枕头,便忍不住靠了上去,静静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正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声。似乎,是她的贴身宫婢在哭。
    周夏潋觉得这诧异,以为自己在作梦,然而那声音越发真切,让她的神智也越发清醒。
    “别哭了,小心一会儿把俪妃娘娘吵醒了。”另一个耳熟的声音道,好像是伺候余惠妃的人。
    “姊姊,这消息是真的吗?你没听错吧?”
    “惠妃娘娘亲自对我讲的,让我一定保密,我是看在咱们俩同乡的分上,才悄悄透露这消息给你的。”
    “丞相府真的参与了谋皮之事?我哥哥至今仍在府里当差呢”又是一阵嚼泣。
    “听说丞相府此刻已经被围起来了,一概不许出入,但皇上也暂时没下令治谁的罪。你哥哥不过是下面当差的,应该不会受太大牵连。
    谋反?周夏潋猛然睁眼,撑起身子。
    这是在说她的娘家吗?不不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爹爹行事一向谨慎,为国尽忠,哪里会做出这等事?
    再说,她不但一点儿风声也没听闻,而且若真的如此,赵阙宇应该早就责难于她了,哪还会将她接到藏麟阁居住?
    但她此刻却是心儿狂跳,一波又一波不祥之间临如泉涌浪翻,四周这样安静,静得不寻常,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赵阙宇很晚才来。
    大概已过了三更了,他神情疲惫,看来是刚在御书房处理完要事,才一走进屋子便在卧榻上躺下,并未宽衣
    周夏潋一直没有睡意,特意等他过来,她有满腹疑惑要问,但此刻,却不知怎么开口。
    她轻轻踱到他身畔,坐至榻侧,这小小的声响已足以让他睁开眼睛。
    “怎么还没睡呢?”他伸手揽住她的腰“瞧你,眼睛都红了。”
    “皇上,妾身思念家里人了”她想了又想,这样的开场白大概最为恰当,也好试探他一二“明日可否允许妾身回家省亲呢?”
    赵阙宇怔了怔,看着她的眼神微变,但语气依旧镇定如常“你可知道,要是在从前,贵妃省亲那可是天大的事,要择吉日、修缮府邸,闹闹腾腾小半年才能回去的。”
    “本朝节俭,妾身哪能如此铺张?”周夏潋道“就像那次归宁一般回去看看也就罢了。”
    “京中在闹匪患,潋潋,朕担心你的安危。”赵阙宇摇头拒绝。
    “那就把妾身的母亲与妹妹接进宫来一聚,聊慰妾身相思之苦,如何?”她再度请求。
    “过些日子吧,她们进宫来,朕也得陪陪才好,可最近朝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他明显在敷衍她。
    若是之前,她还不敢相信娘家已经出事,此时此刻,她不得不信了
    “皇上是不想让妾身见家人吗?”她忍不住颤声问“又或者,妾身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赵阙宇神情一僵,笑容敛去,盯着她“谁跟你说了些什么?”
    “纸包不住火”周夏潋咬紧唇“皇上,你跟妾身说实话妾身家中,真的出事了吗?”
    “到底是谁跟你说的?”他语气陡然严厉,目中冷光一闪“是谁?”
    “是谁又有神马关系?”她心中冰凉凉的,像覆上了霜“妾身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妾身移住藏麟阁,毕竟就算宫中再危险,也不至于此的确,妾身身为罪臣之女,是该被圈禁起来的”
    呵,说什么保护她,不过是可笑的借口罢了,如今她也如犯人一般,被禁锢了自由。
    “潋潋,你是这样看朕的?”赵阙宇喊道,仿佛动了怒气“朕的心思,你真不懂吗?”
    “妾身不懂实在不懂”周夏潋喃喃着“有时候,皇上待妾身如掌中明珠,爱护备至,可有时候却连个微小要求都不同意皇上始终不肯亲近妾身,无论妾身再怎么示意也不肯是怕妾身怀上周家血脉的孩子,将来串通娘家,谋夺江山吧?”
    对了,就是这个道理。种种迷团与疑惑,这样一解释,就全通了。
    亏她还绞尽脑汁、弹精竭虑的思索,原来,答案这么简单。
    “很好一很好——”他冷笑着“朕真是白疼你了,原来,你这样想。”
    “妾身的父亲为国尽忠多年,就算有万般不是,妾身也不相信他会谋皮。”周夏潋抬眸与他对视“还请皇上仔细彻查,以免臣子寒心啊”“原来在潋潋眼中,朕不只冷酷,还很昏庸。”闻言,赵阙宇怒意更甚“若没有确实的证据,朕会随便伤及无辜?”
    “那就请皇上告诉妾身,到底是何证据?”她笃定道:“周氏满门忠心耿耿,妾身不信皇上所言。”
    “你要证据?”不知为何,他盛怒的脸上,平添了一抹凄然苦涩“潋潋,若朕将它拿出来,你待如何?”
    周夏潋很想回答,却一时失了言语。
    是啊,她待如何如果铁证如山,也不过是斩断他们亲昵关系的一把利剑,她又能如何?
    假若此刻她能逃避,她一定转身便逃,不想介入此事地逼他拿出什么证据,只赖在他怀里当一个傻子似的宠妃,不问世事、不明真相,仿佛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快乐
    然而,她身为周家的女儿,能坐视不理吗?
    “倘若真如皇上所说,证据确凿,妾身甘愿自裁,代周氏满门谢罪门周夏潋跪下身子,长跪施礼,郑重回答。
    她如此态度,让他一怔,仿佛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他本来满溢恼怒的眸中,霎时闪烁看无法过制的痛楚。
    “潋潋,我问你。”赵阙宇忽然柔声道“假如不是你爹爹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爹爹,你会,向着谁?”
    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为什么这样问她?抛出这样两难的问题,让她如何回答?
    又为什么忽然用这般温柔的口吻?不再称“朕”只说“我”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缠绵的时刻让她,怎么忍心回答?
    “妾身受父亲养育之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周夏潋最终只能垂下脸,声如蚊呜“皇上难道又能在爱侣与父母之间做选择吗?”
    赵阙宇诚默许久,才答道:“若有人想谋害我的母妃,我一定会杀了此人。但若此人是我心爱之人,我在杀了她之后一会与她同死。”
    她瞪大眼睛,没料到会得到如此震摄人心的答案。
    “潋潋!呢?”他逼近一步,反问她道“你又能做到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吗?无论仇恨怨僧,都愿与他上夭下地、永世相守吗?”
    她能吗能吗?她从没想过。只知道自己无论何时,都做不到像他这般果决刚毅。
    “做不到,是吧?”他淡淡一笑,笑容里蓄满沉郁“那就怪不得朕了。”
    他想说什么?这一刻,她已经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了
    “你方才问朕,你父亲谋反有何证据,”赵阙宇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俨然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激澈,还记得上次在淮江边上、邬
    子村中,你见到的那名青衣男子吗?”
    “是我奶娘的侄子。”她镇定地答。
    “潋潋,你太天真了,”他轻挥衣袖“那里穷乡僻壤的,何来如此风雅的人物?你也不仔细想想。”
    闻言,周夏潋心尖一震,先前隐隐猜测渐渐清晰了起来,然未等她细想,赵阙宇己再度开口一
    “告诉你吧,那是昔日玉惑帝姬的心上人一慕容佩。”他道出令人震惊的真相。
    慕容佩?真是那个投效了离国的慕容佩?人人谊咒辱骂的奸细慕容佩?如今高居离国丞相之位的慕容佩?
    听到切实的答案,周夏潋只觉自己顷刻间化成了石像,僵硬得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贺将军卖国求荣,勾结离国意图谋皮,而你爹爹便是贺将军的同谋之人。他们一文一武,一明一暗,意在夺取朕的江山皇位。”赵阙宇的声音冷若冰霜“因为朕已封锁京城四周,他们的消息很难传出去,你爹爹便心生一计,不惜利用你奶娘的名义,将那封通敌
    书信由你亲自送到北域——”
    爹爹在利用她?明知她身处宫中,步步惊心,还如此置她于险境?一旦东窗事发,爹爹难道就不担心会累及她的性命吗?
    周夏潋跌坐在地,不断重重喘息,好像胸间有什么堵住了她的呼吸。
    “尤其是——”赵阙宇又道:“你爹爹明知朕会派人保护你,明知侍卫会向朕禀报,仍怂恿你做此举。想必那信上定然写有什么重要的讯息,让他们不得不挺而走险,哪怕朕会察觉,哪怕你会被牵连其中。”
    别说了别再说了她明白她都懂得
    她就是一颗傻乎乎的棋子,无论对于爹爹,还是对于他赵阙宇。他们考虑的只是这场政治博弈的输赢,从来没有在乎过她
    周夏潋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小时候,哪怕没人理睬她、没人跟她玩耍,哪怕人人都说她愚笨,她也没有如此刻这般空洞的心情。
    她的手指冰凉,恍惚的拍头看向墙上,那里挂有一柄长剑,应该是从前赵阙宇佩带的旧物。她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站起身刷的一声将那剑拔了下来,锋刃指向自己
    剑锋如雪闪亮,眼见就要让她皮开肉绽,赵阙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猛握住她的手腕,手指用力一握,她手腕一疼长剑落地。
    “你干什么?”他喝道,瞪视她的双眸,语气从未似此刻这般凌厉。
    “妾身说过,假如皇上有证据妾身甘愿自裁。”她双腿一软滑倒在地,语声无力。
    “朕没下旨,你就敢擅自行事?”他声音颤抖着“你们周家满门,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子大!告诉你,就算要死,也得在朕让你死的时候,你才能死!”
    她泪流满面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曾经,他那温柔备至的一举一动让她觉得觅到了难得的幸福可一切说变就变,事到如今,他居然连“死”的自由,都不肯赐予她。
    “来人——”他扬声道。
    门外立刻有领事太监躬身而入。
    “宣联口谕,俪贵妃胆大妄为,私通敌国,欺君犯上,即刻削夺封号,迁入冷宫”赵阙宇的声音像一道无情的闪电,直入她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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