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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缨回到家里,祝大和张仙姑正在跳舞,这两个神棍与京城普通百姓的感受是不同的。
    “哎呀!老三回来啦!王大人高升啦!”两人说话都带着跳大神的曲音。
    祝缨笑道:“是啊。回来啦!”
    花姐眼中有一丝忧虑,上前问道:“阿昌说你从京兆府回来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是有诏书,还得有准备呢。府邸怎么也得修一个月吧?再配仆人。他现在还要搬出去借住到刘松年的宅子里住两天,等府邸好了再搬走,暖宅。”
    她与花姐对望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祝缨把留的一小包金银交给张仙姑:“呐!当差的一点好处,可算有菜钱啦。”张仙姑紧张地问:“哪儿来的?!”
    祝缨道:“赐宅是龚劼的旧府,我去看了看。”
    哦,那这个张仙姑就不担心了,开开心心拉了花姐去入账。
    祝大一个人跳舞没意思,拉了曹昌又要去下棋。曹昌心不在焉,总是失误。祝大道:“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曹昌担心接下来日子会不好过,是因为他经历过好的京兆也经历过坏的。他看了看祝大,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祝缨道:“新京兆的任命还没下来,且等着吧。”
    第116章 新妇
    整个京城都有点提心吊胆的。
    大家等了一天,没动静,等了两天,没动静,等到第三天就有点撑不住了。
    日子还得过啊!谁能受得了这样天天疑神疑鬼的?爱谁谁吧,大不了咱们继续挨打。
    也就祝缨家里老两口还乐呵呵的,到了七月里,曹昌担心得都疲掉了,开始每天按部就班地跟着祝缨去应卯、晚上再接她回来。表哥甘泽有了儿子之后干活更加卖力,天天在皇城外头训他。
    甘泽跟曹昌不一样,甘泽是豪门家奴,是没有王云鹤反而能过得更舒服的那种人。平素不好无故欺负人,与普通京城平民想法还是有那么些许不同的。他只是随口说句:“王大人这样的好官也应该高升了!”
    曹昌想起来表哥跟的是郑熹,也不会拐弯,就直接问了:“哥,那新的京兆会是什么样的人呀?”
    甘泽道:“我怎么知道?”
    不但甘泽不知道,连郑熹也不知道!京兆尹的位子空了出来,皇帝连着几天没说新人选。那边王云鹤已然搬离了京兆府,暂住到刘松年的府上去了,一应拜相的礼仪都是在刘松年家办完的。
    现在,王云鹤都开始跟陈峦、施鲲排班值夜“宿卫”了,京兆尹的新人选还是没下来。如今京兆府里是少尹当家,带着一干原来的班底在维持着运转。
    小官们猜了几天也就不猜了,说这件事也只是拿来磨磨嘴皮子打发时间,反正他们中绝大多数是猜不到上面的想法的。一旦手上的活计多起来,就把这事儿抛脑后去了。
    祝缨是打一开始就不去猜的,她现在要防备的是郑熹有可能的“政敌”段氏。打从王云鹤当了丞相,祝缨就开始着手重新整顿大理寺。
    光经营得好还不行,她还得再留点钩子。为此她特意去找到了郑熹,想要一份名单,或者说,几个人名。
    她带着曹昌到了郑府,曹昌跟郑府中一些仆人也是眼熟的交情,就在外面看马、聊天。祝缨放心地进了郑熹的书房,进门就伸手:“大人,拿来吧!”
    郑熹道:“你要干嘛?”
    祝缨长长叹了口气:“段婴进京了,名头可大得很。就这几天,有人说他跟您有仇呐?”
    郑熹嗤笑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罢了。”
    “噫!当心人家明年拔头筹哟!听说天份极高,还肯用功。”
    段婴样样出色,明年春天考个试,肯定不用像祝缨这样的考明法科,人家得考进士科。到时候就不止是京城闻名了,得是天下皆知的青年才俊了。
    郑熹十分惋惜地看了一眼祝缨,口上却不屑地道:“不过是一个从小衣食无忧可以安心读书的你罢了。”
    祝缨道:“这话怎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不说这个了,给我几个名字吧。”
    “怎么?想造冤狱呐?还是要揪人尾巴?做得太明显了可不好。”
    祝缨笑笑,道:“有什么段家亲密的朋友,或者五服、三族内的在京的亲属没有?我干嘛主动动手呢?”
    郑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来,问道:“怎么?又憋着什么坏呢?就在这儿看。”
    “我这么好的一个人!”祝缨抗议道,把纸上的内容背下了。这上面也就五、六个人连同简历,想来段氏的姻亲不止这些,不过郑熹不再给,她也不好意思多要。
    看完就告辞了。
    她回去要做账。帮郑熹当然是要帮的,不过她不跟金良似的,金良做了官儿还是忠仆,她就不是了,她先保她自己。大理寺在她手中经了多少事儿,件件有迹可查。在大理寺的本职公事上,想拿她的错处是几乎不可能的。实在不行还能一把火把档都烧了,有种让他们查去!
    但是这两年她搞得有点大,经手的财物有点多,虽然给同僚们谋了不少好处。其中有许多都是与钱财有关,她还得给郑熹再多捞一点。账虽然不怕查,架不住跟外面的商户还有点牵连。
    她要再布置一下,保证谁要借她的账生事,多少得牵扯出几个段家亲友出来。如果段家人不来找她的麻烦,那这一笔就算揭过了。
    她是拿了把刀等人来往上撞,所以郑熹左等不见她动手,右等也不见她动手。心中不免纳闷,又拉不下脸来问。
    就在郑熹的疑惑之中,乞巧节又到了。
    ………………
    乞巧这天,张仙姑、花姐、杜大姐在后院里摆香案,后院十分宽敞,她们也很尽兴。祝缨抱着手在一旁看着,花姐要拉她来拜,张仙姑也有点期望的看着她。祝缨却连连摆手:“我要什么‘巧’?我还不够能干的?”
    花姐道:“也对!”
    杜大姐道:“三郎也不该拜织女呀。”
    张仙姑噎了一下,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祝缨道:“你们玩。我去看书。”
    她还住在前院,放下纱窗,将灯点着了,慢慢翻看着账簿。她不能保证自己的账“毫无瑕疵”,查账的时候“毫无瑕疵”才是有问题的,真正的“毫无问题”是每个破绽都有正常的解释,或者有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她现在做的就是这个。
    她很警惕,觉得这个段家不简单。二十年过去了,当年许多事都说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些事情现在想查的话还是能够窥到一二的。比如当年旧档。各衙司各部每过数年都要轮换、淘汰掉一些陈年旧档。有些不是密档的东西稍有门路的有心人就比较容易弄到。
    当年那件事,为什么郑熹那样一个人都不得不撕破脸?这事儿随手拉个小吏就能回答一二——某事,限七日内办妥。想整你,我就卡在第七日下午给你签了。开心不开心?惊喜不惊喜?没拖超期呢!
    想拿着这件公文去办下一道手续?天都黑了,人都走了,你等明天再找人吧。
    所以京兆府虽然与祝缨也有过些小小的不愉快,最终上下都很喜欢她,就是因为在她这里“七日内”,经常是当天就办好,至多到次日或者第三日。实在困难的也及早告知,让对方早做准备。
    段家就那么卡着,在不太明白的人看来,就是两家关系还没有那么好,可也没有那么的明着动刀子。实际上,救兵如救火。可以没有什么伤亡就拿下的“完胜”,你得变成“惨胜”。是,都胜了,但你“惨”了。回来说话就不硬气了。
    能干出这种事儿来的,至少不是个傻子。她得防着点。
    然后又翻出来一份铺子的房契,祝缨弹了一弹:“轮到你啦!”
    京兆府没有新府尹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现在那里面都还是她的熟人,大家又都处得还不错。这契书办下来也是很顺利的。明天拿到大理寺的公账上一归,显得她自己盖房子也没忘了公中的事情。铺子的租金比住宅高,用这笔收入给大家发草料钱,则她自己家也能省一笔开支了,划算!
    花姐和杜大姐的笑声从后面隐隐地传来,听得不太真切。祝缨走到外面廊下,居高临下一看,张仙姑站在葡萄架下面,倚着柱子在看。葡萄架子有了,葡萄藤还没长好,架子光秃秃的。
    杜大姐抬头看到了她,指了一指,张仙姑和花姐都看了过来,天已黑了,她们看不太真切,却都挥一挥手。张仙姑也朝她挥手。
    祝缨笑笑,闪回了书斋里,继续忙她的那一摊子事儿。给大理寺准备的公产明天要入公账,她同时准备的给郑熹的新婚贺礼可怎么办好呢?!东西好了,郑熹的新娘子在哪儿呢?!!!东西不能就这么搁她手上吧?本来就拖了几个月了,再拖下去,放着生虫吗?
    孝敬上司,东西准备好了,上司也不会假模假式拒绝,偏偏现在不能送!祝缨只好把这一份锁起来。
    第二天,先把划归大理寺的铺子归入了公账,造了账,拿给郑熹签了字。郑熹笑道:“怎么?还忙得过来?又弄了这个?”
    祝缨道:“忙不忙的,反正东西在这儿了。”
    郑熹极满意地签了名,然后状似无意地说:“今年过了半年了,你草拟个奏本吧。”
    “啊?”
    郑熹道:“啊什么?又不是没上奏过!奏增女监这样的事情都敢胡说八道了出去,如今不过是循例的上报大理寺庶务,你还不敢写?”
    “我……我?”祝缨有点吃惊。郑熹这意思,让她以自己的名义奏一些事务上去。说直白点,就是让她持续露脸儿,把大理寺一些庶务正式就移她头上去办。之前是让她送公文去政事堂。现在就是让她以她自己的名义奏事,有意无意在皇帝那儿把名字给混个眼熟。
    这是很好的安排。
    “嗯?”
    “哎!”祝缨高兴地答应了。
    乡下财主也是半年一收账,皇帝也就是个大财主……
    祝缨总能让他开心,郑熹笑着摇摇头,他将一些事务移到祝缨身上,也还因为他近来有一件大事要办——岳家进京了。
    郑熹要重新议婚,自然是因为姑娘出了孝。姑娘出孝,就意味着姑娘的兄弟们也同样出孝,该重新出来做官了。一家人从原籍再搬到京城来,一是给儿子谋官职,二是给女儿说婆家。
    岳家想先给儿子弄个官职——这个不难,岳家的长子已婚,守孝前已然出仕,他的品级在那里。回来到吏部报个备,等着吏部重新按着品级找个缺填上去就行。
    岳家祖父在世的时候学生不少,除了一个最出名的刘松年,其他学生在京做官也有一些,孙子快速补一个差不多的官职并不用如何等待,也自会有人为他说话造势。
    如此一来。长兄发嫁妹妹的时候也是官身,妹妹的婚礼也就更能好看一些。
    此事甚至不用走任何的门路,因为岳家的住宅就跟刘松年是邻居——对了,刘松年当年这房子还是恩师资助了一半的。后来他虽然给皇帝立了功,皇帝要赐宅,他也没要新的,就还跟老师当邻居。
    刘松年家里现在还住着一个王云鹤。
    一切都很顺利,王云鹤知道隔壁有这么个人,当天留意看了一下吏部待上任的名单,想了一下,给这孩子填到了国子监去。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安排,刘松年老师的孙子,家学渊源,给年轻人放到国子监去当个太学博士,合适!
    国子监的太学博士是个正六品,听起来好像不太高,但是离五品门槛已然极近,教的也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都是一项十分合适的任命。
    大舅子的新官职有了,郑府也就开始跟岳家商议怎么举行婚礼的事了。郑熹自然要将手上的一部分事务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办,这样他才好腾出一点时间来办这件人生大事。
    刘松年犹不死心,趁着岳家长子岳桓去国子监的功夫,跑到岳家跟嫂子、侄女最后彻谈。
    “你们别听大郎说,必要守着他爹的遗训!只要你们不愿意,我必帮你们!大理寺卿又如何?郡主之子又如何?”
    岳夫人听了道:“我们也觉得可以呀。”岳夫人看来,丈夫还是很有眼光的,一个现成的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当女婿,人也端正,家里也不闹腾,挺好的。
    刘松年道:“且不说他已有一双儿女,就说现在这个事儿……”他犹豫了一下,还说了段婴也在京里。
    岳夫人微一皱眉,道:“当年就是段家不厚道。”
    岳妙君道:“叔父的心意侄女尽知的,便不说什么先父遗愿之类的客套话了。叔父所忧虑的,不外是那一位人情淡薄。可叔父想想,世上有几个不人情淡薄的呢?纵对朋友兄弟、同道中人肝胆相照、生死相托、一诺千金,对妻儿也能如此的吗?那样的情义,有几个背后不是抛妻弃子挣来的?”
    刘松年张张口,岳妙君道:“叔父,我们固然可以说找一个对我们有情有义的人。”
    “对呀。”
    岳妙君道:“相敬如宾如何?我想,相敬如宾,也不过如此嘛。”
    “呃……”刘松年低声道,“至少该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人。”
    岳妙君叹气道:“叔父,我们都知道的,不看官位不看爵禄,他也是个合适的人。至于子女,我有福气,自有好儿女,我没福气,亲生的孽子也能叫人晚年不得安宁。真能都客客气气的,倒好了。往年间,常以为俊杰的周游……”
    “不要提那个废物!”刘松年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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