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敬又说:“欲行变革,必有小人阻道,中伤君子。”
    余清泉道:“咱们也不是没有人帮忙的,抑兼并得罪人,但是不少官员也拿这个当政绩,科考是本来就有的,如今不过是固定下来。最近最大的一是件是动了军制,眼看着胡人又不安份了,到时候真刀真枪见真章就是了!”
    冼敬道:“不错,只要撑过这两年,比一比,看出成绩来了,陛下面前就能交代了。把持朝政又怎么了?哪怕要退,也得出了点成果之后再退,得功成身退,荣归故里,不能是被人挤兑走的!您纵是休致,也要休得体面,不能这么窝囊!”
    余清泉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他们还有一个想法,这件事情他们是会想持续做下去的,所以王云鹤这个头肯定得开好!
    王云鹤道:“计较流言,正事还做不做了?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余清泉无所畏惧:“是!”
    他与冼敬大步地离开,又各自与自己的朋友、同侪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酝酿着反击。
    …………
    朝廷的气氛愈发紧张了,祝缨落衙之后先让苏喆去刘松年府上报了信,再去了一趟陈府。
    陈萌见她又至,很是惊讶:“你怎么又来了?”
    祝缨道:“那我走?”
    “别!来,坐!”又让陈放奉茶。
    祝缨缓缓地将朝上的事说了出来,陈萌拍着膝盖说:“哎哟,这下不能善了了,你别参与其中才好。”
    祝缨道:“只怕不行,郑相公邀我过府一叙。”
    陈萌道:“我就说他是个狠角色,竟不肯放过你。这可难办了。你?”
    祝缨道:“我来同你说一声,我还得应付他去。大不了这个官不做了。”
    “别胡说!辞官已经是表态了!宁愿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王相公不会把你如何,郑七是个会下狠手的人啊!真是可恶!何必这样逼人呢?”
    祝缨道:“我来告诉你,你莫要轻举妄动,我先去他家看看。”
    “哦。”
    祝缨再到郑府的时候已经略晚了一点,厅里坐了几个熟人,郑熹还没出来。温岳等人也知道了今天的事情,都在说着这事儿。温岳道:“王相公何苦?”
    他们也不愿意与王云鹤对上,鲁太常说得很对,谁跟王云鹤对上都会受损的。
    邵书新道:“他想做君子,可惜身边也有小人。才不是还有个逼死人命的案子么?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可见底下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们说话的时候特意避开了祝缨,没让她发表意见。
    外面人声越来越近,只听郑熹说:“总之,就是这么个事儿,你老实一些!我带你见一些人,你以后遇到了他们,不要口无遮拦,要客气些。”
    郑熹进来了,众人起身,身后跟着郑奕与一个年轻人——柴令远。
    柴令远与年纪最小的祝缨差了十几岁,比郑奕、温岳等人差得更多,一水儿的狐狸里混进一个呆子。他还嫌这些“老头子”无聊。
    与各人都见了面,多看了祝缨一眼——这人最显年轻。
    郑熹道:“好了,你现在回家,不许乱跑。你父亲还在孝中呢,别为他惹事,不然等我亲自收拾你去。”
    柴令远哆嗦了一下,乖巧地说:“是。”
    郑熹道:“今□□上的事,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不用担心。”
    柴令远又答应了一声,郑熹对他笑了笑温言道:“回家吧,路上小心些。”
    柴令远得了个好脸,刚才的畏惧又飞了,又转回身来加了一句:“舅舅,您别心急,他们成不了事儿的!”
    郑奕道:“你又知道了?快滚!”
    柴令远更加不怕他,道:“我当然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郑奕赶他走。
    “唉,再来个灾祸就好了!”柴令远咂了咂嘴,说,“别暴雪了,就地震吧!再死点儿人,看他们还怎么说寒冬!”
    祝缨看了这个纨绔一眼。
    郑奕笑骂:“滚蛋吧你,灾祸哪有那么容易来的?”
    柴令远滚了,郑熹正式开会了。
    朝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郑熹只简短地说了一句:“都说说吧,怎么看的?”
    姜植犹豫地道:“论理,也是该整肃一下了。只莫要太激进就好。”
    邵书新道:“楚王好细腰,只要开了头,放任下去就不可能不矫枉过正。左也是过分,右也是过分,一动不如一静。王相公老了,他拉不住马头,还是停下吧。”
    温岳问道:“那怎么弄?”
    郑奕道:“不就那么几个人么?不如私下派人刺探他们私下的……”
    祝缨咳嗽了一声,道:“余清泉有一句话说对了——这是个寒冬。”
    郑熹问道:“怎么说?”
    “这个冬天不好过,得早做准备。”
    郑奕道:“哪有不好?”
    祝缨问郑熹:“胡人那边可有新消息?上次大战他们也没伤筋动骨不是?冬春正是胡人日子艰难的时候,不南下寻草料才怪。别自己家里闹着,强盗已经在外敲门了。”
    她这里有些商人与胡人交易,从探听到的消息来看,胡主确实比这边的皇帝强一些,人家肯用人,手段也更强。
    虽然散伙也比较容易,一旦强力的首领死了,可能部族也就渐渐散了。但是最初的“吞并”也是比较容易的。
    郑熹道:“你呀,还是心软。”
    祝缨摇了摇头,说:“冷将军他们的机会,还是在战场上。胡人是不会听陛下一句话就退了的,是得真刀真枪的干。”
    郑熹笑而不语。
    郑奕道:“好吧,你心软,不肯与他们对上,我却没那么多计较的,我去盯他们。”
    郑熹道:“都去吧。”
    他最后把祝缨留了下来。
    眼见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俩,郑熹看着这个“年轻人”。初遇祝缨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祝缨会有今天的。而祝缨竟是他所拔擢的人里走得最高、最能干的一个,郑熹叹道:“早年不该为了省事儿,派你总往京兆府去找他。”
    祝缨笑笑:“我的来历您知道,一照依王相公所设想,我是绝没有机会与您同殿为臣的。大约,我能骗一骗一些脑子不好使的富人,让自己手里有俩糟钱儿,一家人过得舒服一点。我的道儿要是走偏了,兴许您也能见着我,从陛下那里骗些香油钱、或许还能骗个小官儿当当,最后被君子当妖道给斩了!”
    郑熹大笑!
    “促狭!促狭!”
    祝缨道:“说的实话,都看着我呢!也有问我的,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我忠于陛下!不然呢?说谁就是拉着谁一块儿投井呢!”
    郑熹道:“何至于此?”
    “自打闹起来,没少操心。问了好些人,都是——抑兼并可以,别查我的隐田就行。”
    “刻薄啦!”
    祝缨道:“是刻薄,难道不是实情?”
    “也是。”
    祝缨道:“我再说点实在的?”
    “嗯?”
    “王相公可以败,可以死,但不会窝囊地退。”
    “那就难办啦!”
    祝缨道:“那就是您去想的事儿了,您二位,我真不忍心看到你们起纷争。我只想提醒您一件事——这些日子的流言,已经在陛下心里种下了种子,在提醒他提防大臣。您是丞相。”
    郑熹道:“他……”
    祝缨道:“英主不会在乎那些流言,在乎的人,就会更加的在乎,也不会只注意一个人。”
    郑熹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对。”
    祝缨道:“是您引我走上这条路的,我不想看着您有疏漏。今天能用他对付王,就怕明天,也会有人用他对付您。”
    郑熹又点了点头。
    祝缨道:“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说来惭愧,抑兼并,任地方的时候我干得比他们狠。”
    郑熹失笑:“知道你为难。”
    “也不是很难,我只说实话,能说的我都说了。至于我能做什么,您看下去就是了。”
    郑熹认真地看着她,祝缨也毫不退让,郑熹点点头:“不会让你很为难的。”
    “那就是还有一点儿,也行。”
    郑熹笑道:“难为你啦,回去好好休息吧,现在还不用你出手。”
    祝缨向他躬身一礼,慢慢退了出来。
    她的眼神渐渐变冷。
    ……
    回到府里,祝缨叫来了祝青君:“从今天开始,盯一盯柴令远,安德公主家的。”
    “是。”
    “出门的时候多穿点儿,天冷。”
    “哎!”祝青君笑着答应了。
    祝缨低头不语。
    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转年正月,也没暖和多少。新的一年,祝缨的三十六岁生日,依旧没有大办,但是温岳等人与郑奕、郑川却都热热闹闹地凑了上来。
    郑霖也带了丈夫、儿子过来给她庆生:“今年这个岁数在谱,要好好过一过,压一压。”
    他们为她准备了许多礼物,知道她家没有女乐,他们自带了歌舞伎。
    今年依旧有些南士来为祝缨庆生,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又惊叹了一回。
    曲终人散,苏喆揉了揉笑僵的脸,问祝缨:“阿翁,您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祝缨说,“热热闹闹的,不好么?”
    可是苏喆知道,朝上却吵得乱七八糟的。王云鹤被中伤之后,仕林的笔杆子也没停下来。刘松年没有开腔,却还有些刻薄鬼开始编勋贵家的笑话儿。
    许是从“何不食肉糜”里来的灵感,他们开始编纨绔们的笑话,笑话他们从不读兵书却是将军,数不清自己手下有几个兵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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