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随从,男女各一半,比较起来,女子能力上还略胜一筹。同样是甄选,三丁抽一与百里挑一,前者的质量还是比后者要差一点的。
    但是带走的时候,却又是前者更容易进皇城。祝缨的随从们一向机会很多,借着北地战事,祝缨给祝青君、项安都弄到了出身,其他的女性随从暂时还没这样的好事。一旦回京,机会就更小了。
    最后,祝缨不得不让祝青君们留在家里一起筹备搬家的事宜,自己给男随从办了门籍,好带去户部听用。
    户部的交割比别处更繁琐一些,祝缨第一先清点旧档,取了今年各州县的预算来看,以准备不久之后与刺史们讨价还价。其他的事,先交给手下去办。
    正清点间,骆晟等人回来了。
    赵苏与苏喆两个人一面糊弄骆晟一面算计两边的胡使,苏喆很快取得了骆晟的好感。骆晟每每看到苏喆,便容易想到自己的女儿。赵苏则还要保证胡使的安全,哄骗着姚景夏不要再“护送”。出了北地,他才放心了一点。
    眼见京城在望,突然听到消息——祝缨升了!
    祝缨升官是意料之中的,但是上手这么快,也是出乎二人意料的。
    祝缨正在搬家,苏喆来了,正好挑一处喜欢的院子处。赵苏则暂留在现在的宅子里——祁泰病了,祝缨就把这宅子留给他们暂住。
    “办完这一件事,你可愿到户部来帮我?”祝缨问赵苏。
    鸿胪寺,赵苏也是呆得不舒服,正卿冷云、少卿沈瑛,真是造孽!
    赵苏道:“愿意的!”
    祝缨道:“手上的这件事要办得漂亮一些,才能到户部来。”品级都升了,迁个户部郎中,不过份吧?
    “是。”
    “已是朱衣加身,住的就不能太狭窄了。”祝缨说,把这个宅子又给赵苏再住着。老宅也就可以腾出来了。
    赵苏道:“老宅我住得就很好,我这儿人口也不多。”
    祝缨道:“让你住你就住。”
    “是。”
    祝缨乔迁,又是宾客盈门,众人看她不紧不慢,除了住的地方大了点儿,依旧不蓄妓乐,不铺张。投帖的人虽多,每个都很客气地接待,也要赞一声好气度。朝上,两伙人争得乱七八糟。
    祝缨搬家、接手户部的时间里,皇帝的身体在一场大病之后渐渐恢复了一些。齐王见状,又要向父兄讨情,想去西陲看一看。太子还是不赞成,冼敬等人也劝阻。卫王却支持齐王。
    齐王道:“阿爹已痊愈,我无后顾之忧,总可以出发了吧?”
    就是因为皇帝好了,才不让你走的啊!
    祝缨看着这个傻孩子,直想翻白眼。皇帝快要死了,把你扔出去,防止你争位。皇帝病好了,就得把你留下来,免得你去西陲蹭军功、养名望、捞资本。
    祝缨觉得,太子这位子是稳了。
    皇帝却也觉得齐王说得有理,出去向西番展示一下立场,自己的儿子更让他放心一些。无论王党郑党,都让皇帝觉得不太舒服了,他觉得这些人靠不住。给他们机会,他们养望之后,就会反过来辖制自己。
    这可不好。
    皇帝喜欢祝缨,就是因为她除了几次随大流,一般不跟皇帝叫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太子对皇帝道:“陛下,齐王以前从未领职,骤然送到苦寒之地,恐不能适应。不如慢慢来。”
    皇帝道:“那就从这件事开始嘛!”
    卫王又趁机说:“齐王已娶妻生子,男儿当顶天立地,将齐王拘在王府之中无所事事可不妥当啊!醇酒妇人,纸醉金迷,不是父兄该教导子弟的。”
    太子道:“谁让他纸醉金迷了?”
    两人吵得皇帝脑仁儿疼,对太子道:“就让你弟弟去做些实事又如何?不让他做,他如何能成人?!”
    太子被逼到了南墙,沉默不语。
    卫王见状,私下散播谣言,是太子提防兄弟,齐王如果不识趣自污,恐怕有性命之忧。不消数日,谣言传得到处都是,连穆皇后和张婕妤都听到了。
    张婕妤吓得脸都白了,先到穆皇后宫里请罪,再到皇帝面前表白自己母子绝无此心:“从在潜邸时,二郎都是跟在他哥哥身后,哥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兄弟同心,从来没有违逆。如今名份已定,就更不会有贰心了。”
    将太子又架到了火上烤。
    皇帝将祝缨召了过去,问道:“西陲的情势,你弄明白了吗?”
    祝缨道:“是。齐王去亦可,不去亦可。不过卫王殿下说得也有道理,不能把孩子养废了,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
    皇帝问道:“你听说过外面怎么说太子吗?”
    祝缨道:“是为齐王的事吗?臣这些日子忙着接手户部,没打听消息。不过要是说太子与齐王,臣倒想起来一件事。那一年,臣回京述职。访友的时候遇到两个童子,大的把小的放在自己的身前,骑马带着他,说是看望姑母,大的先下马,伸手要接小的,牵着手进了公主府。”
    皇帝道:“他倒比我还舍不得了!”
    祝缨道:“太子背负得比别人要多一些,他要极力赞成,万一齐王受损,流言会非常难听的。不过呢,您决定。”
    皇帝道:“唔,还是让二郎去吧。”
    祝缨道:“也好,太子殿下会习惯的。”
    皇帝对杜世恩道:“把太子叫来,我亲自开解他。”
    祝缨顺势告辞。
    太子莫名其妙,到了皇帝面前听了一串“知道你担心二郎,二郎便是小有不豫,别人也怪不到你头上”。太子还以为皇帝是要警告他,更加担忧了。
    那一边,皇帝见儿子还是愁眉不展的,让祝缨去开解他:“还是你去说他吧。”
    …………
    祝缨奉命往东宫去。
    东宫里,太子勉强堆起点笑,冼敬的样子倒还从容。
    祝缨与二人见礼,冼敬代问:“子璋忙完了?”
    祝缨道:“只要想忙,永远有事呢。今日却是奉旨……”
    二人马上站了起来,祝缨请二人坐下,说了皇帝的意思:“陛下有言,让太子不要担心。”
    冼敬道:“怎么能不担忧呢?”
    祝缨道:“殿下,雏鸟总有飞的时候。您要是实在担心弟弟,就为他做好准备。厚赠齐王,为他打点行装。”
    太子道:“我心乱如麻,不知准备什么,又恐犯了忌讳。”
    “那,臣请太子开东宫宝库,随齐王取用!”
    太子猛地看过去,祝缨与他对视,目光毫不避让。
    冼敬道:“子璋说得对啊!”
    太子也回过味儿来,道:“是啊!”
    祝缨道:“做点实事,总比背着人垂泪要好,是不是?”
    太子的脸颊抖了一下,强把笑给闪了回去,道:“不错。”
    祝缨点到即止,顺手往自己腰间又挂了件佩饰,太子垂目,只觉那颗明珠十分眼熟。
    祝缨理好了珠佩便起身道:“臣将话带到,太子宽心,臣告退。”
    太子起身,将她一路送出东宫,出了东宫又送出老远,道:“尚书说的对,我待齐王,只有不舍,然终究要放他展翅高飞的。”
    祝缨请他留步,自己回去向皇帝交差。太子果然下令,让蓝德去走一趟,请齐王到东宫的宝库里来“随意取用”。
    那一厢,祝缨也向皇帝交差:“太子殿下想明白了。”
    皇帝笑道:“这就对了。这孩子,从小就爱操心!”
    君臣二人没说两句,突然,窦朋一脸苍白地过来求见——王云鹤,殁了。
    皇帝的笑容不见了,淡淡地说了一句:“哦。”
    第379章 身后
    王云鹤死了,也不算意外,祝缨这样告诉自己,心里仍然有些失落。
    在皇帝“哦”了一声之后,整个大殿一片安静。宫女、宦官把头埋得很低,杜世恩的身子前后微晃,脚却始终钉在地上——陛下没有痛哭失声,不用他上前劝解。
    窦朋脸上的空白表情闪了一下又消失了,他的心里难过得紧。那可是王云鹤啊!
    可是,皇帝就“哦”了一声,窦朋强忍着难过,请示该怎么办。
    皇帝道:“依例。”
    这个“依例”就很灵性,窦朋也简略地答了一个:“是。”便匆匆出去安排了。
    窦朋跨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皇帝的身子不由往前倾了一下,杜世恩做个手势,两个小宦官小跑着过去扶着他送回政事堂去。
    祝缨走到皇帝正面,躬身道:“陛下,臣告退。”
    皇帝道:“哦,嗯?”
    祝缨也很疑惑,抬头给了他一个不解的眼神。君臣二人对了一会儿眼,祝缨试探地问:“陛下还有事要吩咐吗?那个,臣的差使都办完了。”她的口气显得十分的不确定,手指还小心地往东宫方向指了指。
    皇帝被她这个样子也弄得一阵迷茫,脱口而出:“是要去王家吗?”
    祝缨道:“同殿为臣,王相公又是前辈,落衙后自然是要去吊唁的。”
    皇帝知道王云鹤对她也不错,看她好像还不如窦朋难过,又问:“王云鹤过世了,你不悲恸吗?”
    祝缨道:“臣有些不知所措,看不清自己的心。想回去找点事做做,静静心再去吊唁。”
    “这又是什么道理?”
    祝缨道:“即使不是王相公,听到有人过世了,心情也难免会变。臣一旦遇到有事儿的时候,闷头去想,越想越乱。手上稍做些简单的事,反而还好些。回去静一静,免得人前失态。这个时候,王相公家里必是忙乱的,臣不去添乱就算帮忙了。”
    皇帝道:“去吧。”
    “啊?”
    皇帝也觉得这话有歧视,补全了句子:“去你的户部静静心吧。”
    祝缨躬身退去,皇帝看到她的背影消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还是太年轻了。”
    窦朋问王云鹤死了之后要怎么办的时候,皇帝第一想的其实不是丧礼,而是:没了一个丞相,政事堂得补个人吧?少了一座大山,天子的威仪能涨几分呢?
    顶好是往政事堂里塞几个皇帝自己的心腹,细细算算,先帝过世都几年了?也该让他这个天子做主了。
    祝缨能力也出众,也不给自己找麻烦,惜乎资历太浅,否则,祝缨办事,必能称心的。
    罢了罢了,便是天子,又岂能事事如愿呢?
    先帝老臣离开了,对新君本身就不是个坏消息了,不能太贪心了。皇帝这样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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