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玛商人说漏了嘴,原来他们贩的盐,路过西卡家的时候也会分售一部分粗盐。除了盐,也还进些糖、酒之类不怎么产但是梧州及以及地区质量更好的东西。
    祝缨只作不知道他说漏了嘴,接着跟他们聊:“你们那儿除了生金、石炭还有什么物产?有什么不一样的吃食吗?”
    到夜深要休息的时候,祝缨已经知道了,再往西,深山之中沿着河谷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小块平原,也种庄稼。他们与西番是有联系的,时常换点对方的物产,也见过阿苏县与西番的贸易,赚点阿苏人路过的食宿钱。并且,他们也还往设法渡江,江的对岸是朝廷管辖的地方,那里有盐井。
    “哦,那得有六、七百里外了吧?”祝缨说,这个地方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交通十分的不方便。两岸的山也颇陡,又少有安全的渡口,水流湍急,江上也没有桥,仅止比塔朗家背后的那个崖岸强一点儿。从那里运盐,也是非常困难的。也就怪不得梧州有盐之后,会有商人将梧州当作一个重要的补充了。
    …………
    吉玛商人还不觉,祝缨已经把话套得七七八八了,她也没有全信这些商人的,看着商人离开梧州地面,她依旧在自己境内的寨子里巡视。边境与西卡接壤,长住在这里的人更了解一些西卡、吉玛的情况,祝缨又巡回探问。
    直至预定回程的时间到了,祝缨不得不动身返回。
    祝缨这一次收获颇丰,只除了那个想向祝青君唱歌的年轻人没有遇到,这让祝缨有些遗憾。
    祝青君没好气地说:“一个闹腾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只怕您看了,也会嫌烦的。”
    祝缨没有强求非见此人不可,故意对祝青君说:“你这孩子!我侦查敌情怎么了?他现在不是个麻烦?”
    玩笑过了,又嘱咐祝青君:“接下来你辛苦些,边境不能乱。等到咱们准备好了,好叫你一劳永逸,不再为这个人操心。”
    祝青君才重新笑起来,痛快地答应道:“好!”
    祝缨又说:“与项乐少些争执,他长于庶务,又是府中老人,如果他没有明显的过错,你们之间有不协,会被指摘的是你。
    他做了什么,你觉得不对,记下来,告诉我。既不要冲动与他起冲突,也不要忍气吞声地不说。面上要和气,心里更要分得清是非。嗯?”
    祝青君笑着点头,又有些不舍,在祝缨的身边,她总是能够身心放松的,虽然这位大人常有惊人之举,但也着实可靠。是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里,回到了家点一盏灯、在火塘里添了柴,吊起一锅肉汤,墙是严实不透风的、屋顶是盖着厚瓦茅草一滴雨也不漏的,安心。
    祝缨揉揉她的头,说:“我不能离开府里太久,府里也还有事,等秋收完了,我要再抽一个月的功夫,趁着天没有凉透,去西卡、吉玛两处稍稍转上一转,探探虚实。明年春天,春耕之后,再深入一趟……”
    祝青君不笑了,她跳了起来!才说可靠呢?!!!这就来惊人之举了?!!!
    祝缨仍然含笑摸她的头,微微用力把倒霉孩子脑袋给按住了:“我只告诉你,回家也只告诉你老师和阿婆哟。”
    祝青君的手按到了刀柄上!
    祝缨扬长而去。
    …………
    祝缨途中仍然到甘县的县城看望了一下大寨中的人,见磕破了头的小男孩儿留了个疤,说话、走路看着脑子没坏,也便放心。只可惜那位生病的老婆婆却是病死了,祝缨又拿出两串钱来,权作奠仪。
    项乐这一个月也没闲着,暗中察访,也让他查出了一些端倪。却是兄妹俩又逃回寨中,寨中昔年受到老巫师照顾的人哭诉,道是逃出去后也是孤苦无依,想了想,还是回来生活了。受托之人不疑有他,收留他们住了下来。
    原本,这与祝缨也没有关系的,上面的“贵人”自有城池营寨,一年也没往这边来一次。艺甘家也没个文字记述,甘县在统计人口土地,兄妹俩过来之后上个籍簿,就算正式落户了。
    哪知,祝缨来了,赶巧了。
    项乐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派人留意这一家,暂时按兵不动。预备那对兄妹只要再过来,又或者这家有什么异动,就立时动手。
    “免教再生祸患。”
    祝缨心道,那又怎么样呢?只要甘县的人越过越好,又许奴隶除掉枷镣、可以耕田谋生,西卡、吉玛必有容忍不下的时候。打是一定会打的。可惜项乐如今却是只想经营甘县。
    祝缨也不点破,只是说:“我既说过了,就没有不算数的道理,他们不伤人,咱们也不伤他们。要言而有信。商君变法,始自徙木立信。两个刺客,比起大业不值一提。”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但项乐狠了狠心,还是说:“是。我一定会盯紧他们,不会坏了大人的好事的。”
    祝缨巡视一周,在第三十天赶回了祝县。
    路过了一片水田。
    此时,艺甘洞主已成云烟,遗留下的废弃大寨及周边平坦的空地就变得安全了起来。祝缨下令,将大寨修整,拆掉低矮腐坏的建筑,将仍然保留比较完好的大屋墙体加以利用,又修成一片不错的房舍。周边的平地原本就是耕地,离水源也近,也有简单的沟渠灌溉。稍加用心,不出两年就又能出一片良田。
    她路过的就是这一片田。
    绿油油的,很是喜人。
    别业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了,眼看一代人就要成年,多出这一片土地,对于繁衍出的人口是很有好处的。
    田中劳作的的农夫农妇直起腰的时候看到了她,有大声喊叫的,也有捶着腰笑的,祝缨也在马上对他们挥手。
    一路打招呼到山城,从城门到府里,不时有人叫她,祝缨也一路挥手,直到家里。她先跳下马,将缰绳给了府内随从,快走几步向花姐伸出了手,将花姐从马上抱下来。
    花姐道:“哎哟,回家喽!”
    祝缨抬手将她鬓边一缕灰发拢到耳后,不动声色地道:“嗯,回来。”
    两人牵着手进府,里面正热闹,几个少男少女在玩儿,一边一队,打得热火朝天。
    花姐道:“那不是江珍江宝么?哎?赵霁?那另外那个孩子是谁?”
    赵霁是赵苏的儿子,江珍、江宝是二江收养的双胞胎,另外还有两个男孩子,却是面生。
    项渔与林风跑了出来,项渔道:“老四,你不许顽皮!”
    这一个却是他的胞弟,项大郎的小儿子。林风也揪住另一个穿着塔朗家服色的男孩儿的后领子把他提了起来:“你小子,错子眼不见就淘气!看我不打你!”
    “舅!!!”男孩儿发出尖叫四肢乱舞,像只被捏着壳子提到了半空的小乌龟。
    好么,热闹了!
    祝缨问江珍:“你们与他们怎么玩到一起的?”
    江珍姐妹俩年纪比这些男孩子要略大一点,且她们平日都在上学,此时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了。
    江珍上前一抱拳:“姥!您回来了!哦,他们有事,娘和姨就把我们带来,说一起玩儿的呢。”
    林风解释道:“这小子,是他阿爸送来上学的。阿发跟着您长进了,他阿爸就说,把人送过来也学点好的。”
    项渔的弟弟就更简单了,项安不打算嫁人,家里寻思是不是给她过继一个嗣子,先送个来看看投不投缘。
    祝缨揪着赵霁头上小冠的垂缨,问道:“你爹呢?”
    赵霁仰着头,笑着说:“跟阿婆在后面说话,我娘和江娘子她们都在呢。”
    祝缨提起了他:“走,瞧瞧去。”
    ……——
    “你还知道回家。”张仙姑嗔了一句。
    祁娘子则让儿子赶紧下来,嫌他外面鬼混了一身土,把祝缨的衣服都给沾脏了。
    张仙姑一手一个,问祝缨和花姐累不累。
    场面热闹得紧。
    祝缨道:“我已经回来了,咱们就消消停停地,一件一件地办,来,该换衣裳的换衣裳。一会儿一道吃个饭,都来。”
    二江等都答应了下来。
    很快,祝缨收束停当,赵苏又来汇报一个月来的情况,祝缨也向他交了要吞并西卡家的底。
    赵苏大喜:“我就知道,必有一战!”
    祝缨道:“不是现在,要甘县稳固才好。怎么也要两三年。再者,不是打了就完了的,打完之后如何治理才是难点。咱们的学校,还是太简陋了。手上可用的人才也还是太少了。虽然补了些学生,但是再开一县,是凿空,所需人手也不少。这两三年也要加紧培养。不但西卡要用,以后吉玛也要用。我是要直抵西番的,这么大一片地方,要人!”
    “是!只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时半会儿,响应的人不会多。”赵苏飞快地思考。
    祝缨道:“正式开科考吧!”
    “诶?即使这样,山外人进山为官?也都要思量的。”
    “不限男女,”祝缨说,“考取的人,先试用,合用了,再留下来,我为她向朝廷请封。不是现在,发出消息去,今年她们复习,明年春暖花开,春耕完了,开科取士,我亲自主持。”
    赵苏有点惊愕,想了一下,又说:“虽与朝廷不同,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哼,”祝缨轻笑一声,“朝廷?朝廷可没有这样的主考官呢,丞相主考,什么成色?”
    赵苏也笑了,人么,可用就成。
    张仙姑又走了过来:“吃饭啦,都不饿么?快着些儿!”
    第459章 奇闻
    张仙姑高兴极了,她与祝缨坐在上首,下面两排的席面,都是认识的人,有大人有孩子,小孩子们虽然有礼却又不失天性地发出些奇怪的小声音,热热闹闹。
    祝缨她们在席间也不说什么正事,更不提遇刺之类,说些花姐又救治了几个病人、祝缨在甘县见到了些以前没有见过的风俗等。小孩子们听得入神,江珍忍不住插言问了句:“他们还没改过来吗?”
    花姐道:“已经在咱们祝大人的治下了,当然改过来啦。”
    “祝大人”三个字说得不无戏谑之意,被祝缨翻了个白眼,花姐抿着嘴直乐。
    她们说的是甘县一些旧俗,梧州移风易俗十余年,这些小孩子们都没见过旧有仪式的残暴,现在听起来像听天书一样。
    大人们是宽容且有耐心的,与小孩子们一递一递地聊天,很快就看出这些小孩子的情况了。郎睿的弟弟,小名叫阿扑的,官话就说得不怎么样。江珍江宝官话极流畅,与赵霁以官话交流毫无障碍。项渔的弟弟渟的官话介于二者之间,带口音,但仍大致能沾边。
    就算都留下来当学生,阿扑同学也得比别人低两级先学点语言文字,至少也有个老师补习。
    祝缨心里给几人分了个类,当面不提,心中却已将他们与学校的“改制”与整个梧州的人才规划、开拓布局勾连了起来。口上还要问:“都住哪儿呀?怎么安顿的?”
    项渔道:“四郎与我同住。阿扑……”
    阿扑虽然有个舅舅,可这个舅舅是林风,林风自己也是客居,还没在梧州官场上领上实职哩。
    祝缨对林风道:“你且留下,不也曾随军征战么?留下来试着领兵吧,阿扑先与你同住。哎,你不是成婚了?”
    林风嘿嘿一笑,手掌在大腿上来回抹着:“是,那个,阿爸说,叫我先来,再接她来。”
    祝缨道:“这样啊……你是新婚,该给你准备新屋子,新娘子来之前,你们舅甥俩先住我这儿,外头给你把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再亲自把新娘子接过来,看屋子满意了,再搬过去。”
    “哎!”林风乐呵呵地答应了,又去跟阿扑逗着说笑。
    花姐嗔道:“就算新娘子满意了,阿扑也还是在咱家住下吧,人家新婚燕尔呢。”
    一句话说得祁娘子等人都暧昧地笑了起来,祝缨见她这么说,也就顺水推舟。阿扑身份不同,他虽不是塔朗家的继承人,郎锟铻却是拿了将要分给阿扑的战利品——几个寨子,凑进了甘县里。阿扑长大,无论如何也得给个交待。
    则养在府中就是很合适的了。
    吃过了饭,祁娘子、二江等都很关切地对祝缨和花姐说:“才回来,好好歇息。”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整个祝府仿佛怕惊着祝缨一样,很快也都沉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祝缨按时整来。时已入夏,日出得早,祝缨穿衣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两个年轻姑娘拿了水盆之类来敲门:“大人,起了?”
    祝缨道:“搁那儿我自个儿来就成啦。”
    “那怎么行?”杜大姐应声而至,手里抱着叠衣服,“以往还道您是不惯别人在眼前伺候,白叫您受那么多累。如今回家了,咱们就得给您伺候得妥妥贴贴的,您只管操心大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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