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垂下眼眸,并没叫孟潇潇看见,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勉力道:“你有没有想过,他究竟会为什么来找你?”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孟潇潇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却还是直白地说出口:“自然是为了爱我。若不是这样傻的理由,他干吗要麻烦这一次?若是当真……并没有这样一层理由,他不会来,也就刚好,他过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从此……也就一刀两断。”
    ——那,如果他有其他的理由,所以才一定要来找你呢?月影忧心忡忡地,蹙起了眉,望着孟潇潇,却再三沉吟,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来。
    八月初一,夏末灼人的余热还在大地上蒸腾不去,但天空已经变得洗蓝而高远,一丝碎云落在辽阔的蓝色幕布上,似乎是一点留恋远方之人的白手帕。
    正在今日,整个京城最大的风月之地,青楼楚馆中的翘楚,华月馆,要举办一件盛事——有一位新来的姑娘,要首次面世见客。
    根据街头巷尾风传的消息,这位姑娘堪称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可匹舞貂蝉,娇柔不让病西施。在整个华月阁里,凡是见过她一眼的人,都惊道是,漂亮的女子见得多了,从未见过如此的相貌,无一处不完美,真正是天上落下神仙一般的人品。
    但,光漂亮,在这街面上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而这位要掀起一阵风浪的姑娘身上,有三件奇事。
    第一奇是,这位姑娘对华月馆的胡妈妈,提出了三个“不”字,第一是不出局,第二是不说话,第三是不饮酒。这般的派头,却哪里是个以色事人的女伶?简直似个太后一般!
    而第二奇,便是这般盛气凌人不讲道理的条件,那历来以个性犀利,手腕狠辣而著称的胡妈妈,却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而且,竟然还更离谱地,开出了只是见一面,就要一百两黄金的天价!
    不仅如此,这开门见客的第一面,还要在今夜的盛会之上抢红夺彩,玩过诸般的花样,才能选出一个最最尊贵的高客,为他一个露出一点真容。
    第三奇便是最奇特的,是有人风言风语,说是这一位新来的姑娘,面相身量,极其地神似前些日子闹动京城的妖女王妃孟潇潇——那个妖女,当日被擒在国师的法阵之内,居然慑服不住,给她逃脱出去,而且还施展妖法,陆续地****走了两位皇子!
    若是单说相貌肖似,这也不过是平常,最有趣致的是,胡妈妈宣传,寻得了一位极高明的纹面师傅,为这位姑娘在额头上刺伤了与妖女孟潇潇一模一样的印记。
    也就是说,这位今日在华月馆露面开牌的绝色美女,与那妖女王妃孟潇潇,几乎可以说,就是翻个模子扣出来的。
    满个城里,任凭你是有权的,有势的,抑或是有钱的,有才的,再或者衣食无忧,富贵闲散——凭你是谁!又何曾见过妖女?何曾与王妃一尝谈笑?更不要说,是传说一般奇异的妖女与王妃合体。
    是以这一日,从早闹动到晚,半个城的男人都在私下里说讲那一位,华月馆的美人。议论着不知今夜,那位美人会花落谁家。
    月影凭窗而立,吹了一会儿风,便又收回身子,望向在梳妆台前发呆的孟潇潇:“你……还改不改主意?”
    孟潇潇似是如梦初醒,身子一晃,脸上急忙绷紧出一个笑容来,急急地摇头道:“不改。如今都已定了,且箭在弦上,我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退路……再说,改了主意,又能如何?叫你养我一辈子?”
    月影眨眨眼睛,挑挑眉梢:“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你不乐意罢了。”
    “我自然是不乐意。”孟潇潇转回目光,伸手拈起一盒香油,开始慢慢地涂在自己头发上。不再接下月影话里的意思。
    月影是这华月馆数得上名的好歌姬,日子确实不难过,多养孟潇潇一个吃白饭的,哪怕一辈子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可是,孟潇潇为什么要受她的接济?无缘无故,没有任何原因,她对自己的帮助,一直都神神秘秘,这让孟潇潇无法放心。
    而且,世界上有些事,不劳而获,终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就如她曾经一心一意,依赖在龙玥天身上,满心想着,即便是没有自我,只要能帮到他一丝半点,也是自己的心意。他既然是王爷,养一个老婆,又算是什么大事呢?
    谁知道,女人的想法终究是幼稚的。
    今夜,她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他今晚不到,那么,从此开始,她不再是能够配得上他的女人,他,也就不再是她所倾心的男人。
    抽刀断水,一刀两段。
    外面,小厮们忙碌得满院子都是人声,今夜的盛宴,将会是空前绝后,无人能及的。
    孟潇潇忽然想冷笑,每一个女人,都想要一个华丽的婚礼。她孟潇潇,前世不曾来得及试过,今世已经错过。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补办一次婚礼,而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居然是在青楼楚馆,居然她成为待价而沽的鱼肉,只等待价高者得,去卖一卖,这一张无与伦比的美丽的笑脸。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讽刺?
    外面忽然有人吵嚷起来,杂乱叫嚣,砸东西,好像还打了人,似乎是从远到近,往这个方向而来。
    月影急忙迎出去,临走对孟潇潇道:“你莫要出去,在这里等着。”
    却是她才刚刚迎到了门口,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长驱直入,推开门便闯进来,直着嗓子大声吼叫道:“叫那个云儿给我出来!”
    来者并不是旁人,却是那日曾送了金疮药的兵马大将军,曲斐歌。
    他冲进门来,满面的怒容,却一见了是月影,一忽儿之间气就消去了大半,刹住急冲的脚步,一时有些尴尬地举了手扶了扶帽巾,赧然地招呼道:“沈姑娘,不想是你在这里,竟就冒昧唐突了,沈姑娘……你,你莫怪罪……”
    月影并不露出怒容来,只是抿了唇,弯了眼一笑,淡淡然地道:“妙如不敢拦阻曲将军的,只是,妙如可否问问,曲大将军这么大火气,要寻云儿,是为了些什么事情呀?”
    月影在华月馆中,却是个出名的清风美人,向来是温柔中微微含着些不可唐突的凛然,今日这一笑,却令曲斐歌如沐春风一般,身子骨四处皆软,只差没有当场寻了凳子坐下来,歇一歇酸掉的膝盖。
    “沈姑娘,你问我有何事寻她?我……这话我一言难尽,你叫她出来,我要对她当面讲!”
    月影却蹙起眉来,手一伸,便把将军的袖口拉住,稍稍用力,将他往桌旁牵去:“曲大将军,您总该体谅今日事情太大,云儿正在梳妆打扮。即便是您怠慢不得,但也不能叫她猴儿着一张脸见您呐。”
    曲大将军听到梳妆打扮四个字,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顺手一拍桌子:“她不打扮,我也见过,不怕她难看,只要叫她快过来!”
    不过,既然进了屋子,有话自然是可以慢慢说的。您先喝一口茶,我这里,便去叫云儿打扮的快些,如何?”
    曲将军十分不耐烦地撩袍坐下,举手向月影示威地作了一揖,大声道:“只要快些!”
    月影还未回屋,孟潇潇却已经在门口,撩开帘子,越身出来道:“大将军寻小女,又是什么事啊?”
    此时她方束了头发,施了薄薄一层细粉,看去如清水刚洗出来一般,干干净净中透着一层薄雾般的亮光,一双眼睛,因着心事而冰冷直率,一眼打在曲斐歌脸上,如一柄冰雪凝成的剑锋,就刺入他心头去。
    一时曲斐歌心头,又是冷,又是疼,又是说不上如何地酸挠,站起身来冲口而出:“你今日莫要去开牌!”
    孟潇潇皱了眉头,似乎十分们迷惑的样子,摇头不解道:“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斐歌两道重眉,眼看就要竖立起来,却又强压着,转身对月影道:“沈姑娘可否行个方便?我有话单独要对云儿讲。”
    月影警惕地望了望孟潇潇。
    孟潇潇便向她点点头道:“沈姐姐,你便去门口等我吧。曲大将军该不会将我如何。”
    若他当真要如何,那天晚上自己早就逃不过去,何以要等到今天?
    “你为什么要自卖其身?恩?”
    月影刚刚一合拢门扇,曲斐歌大将军立刻便沉不住气,整个人向前一步,几乎是质问孟潇潇。
    可笑,我卖不卖,关你什么事?
    但孟潇潇此时还是一个失忆的孤女,只好垂了头,不软不硬地道:“将军,小女如今已改了名字,叫……”
    曲斐歌却把手一挥,不管道:“我管你叫什么也好,总之今日之事万万行不得。”
    “将军有所不知,我因生活无以为继,在此间得过且过,总不太好。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也好糊口。不论我如何谋生,想来,总与将军无涉。”
    曲大将军却瞪大眼睛,大声道:“胡说,什么叫生活无以为继!什么叫糊口,谋生!你在这里过的,不是很好?”
    “我在这里过,花的是沈姐姐的血汗钱,一分一点,都是沈姐姐卖了嗓子换的。我如何有颜面,在这里混吃等死?开销她的养老银子?”孟潇潇这时说的,却是真话。
    “你……”曲斐歌看似不太懂得如何讲话,也不会吵架辩口,一时气得脸色通红,“这一点钱,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
    孟潇潇皱皱眉头,不解地道:“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曲斐歌急得一拳砸在桌子上:“你可知道,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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