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多日以来,只听见龙玥天日日发火,却不见东翔使臣和秦红菱动身回去。这样锲而不舍,必定要有一个结果才对。他们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龙玥天不敢将两国的关系闹僵,所以才居然肯如此威逼施压,硬要龙玥天接受不可。这一枚药丸纵然是又大又苦,龙玥天也不得不把它整个地吞咽下去。
    而孟潇潇,恐怕也要分得这其中的一半苦涩和痛楚了。
    停了好久,孟潇潇才想出要说什么来回答这个消息:“去将翠翡小筑收拾出来,屋子中摆些新鲜上好的陈设。再叫厨子做些东翔好菜,给新来的侧妃好好洗尘。”
    既然知道请入了一尊大佛,自然要打扫一新来迎接,不敢怠慢。
    一时芷儿见她若有所思,肚子里的气恼也说不出来,只好撅着嘴去收拾了。她去了才没一刻,又有人走了进来打搅孟潇潇乘凉,却是这王府的正主人,步履沉重地来了。
    孟潇潇不必抬头看,只要低着头,便在竹椅的缝隙中瞧见他的袍角,一片深蓝,绸缎的光像水波,看去有几分凉意:“怎么?今日公事完得这样早?”
    龙玥天冷冷哼了一声:“明知故问。”
    “我什么也不知道。”孟潇潇还是不抬头,说出话都闷闷地,“你并未告诉我,那么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肯知道的。”
    龙玥天却笑了,一旋身,便在竹椅上坐下来,长叹一声:“她若来,自然是带着一串麻烦。我怎么能愿意?可是想了无数法子,只是都不成功……”
    孟潇潇倒也并不有多生气了,大概总以为自己会气恼的事情,卯足了力气等着生气,可是真的发生了,反而并没有什么感觉,“你如何拗得过他们?打不得,得罪不起,只好先受些委屈。只是,你总不肯一直受委屈的,对不对?”
    一时之辱,算不得什么大事,君子报仇尚且可以等得十年,孟潇潇不是君子,只是跟着忍忍也能做到。何况是一国之君?只是若长久受辱,便不是什么得意的事情了。龙玥天的脾气,却不是这样忍辱负重的人。
    炎弘突然从东翔老远被叫回来,他纵然讳莫如深,难道孟潇潇就当真猜不到他为了什么而来吗?不得不忍辱收下秦红菱,不过是因为不敢同东翔动兵,也不过是因为南耀的兵马不服调遣。这点关节人脉,还需要有人来牵线搭桥。而咱们这位炎弘公子,自然是不二人选。话说到头,龙玥天这份苦差事,还不是他甩下的烂摊子?
    龙玥天似乎听从孟潇潇的话中含义,伸出手来,便握住孟潇潇的手,紧紧地一攥。热的叫人又出一层透汗,孟潇潇却一动不动,并不肯把他甩开。
    “我自然不肯一直这样等下去。咱们在此地,不过是……”
    龙玥天忽然也和炎弘一般,学了些藏头露尾的坏毛病,说话都云山雾罩。孟潇潇纵然听得懂,也不爱猜这些哑谜,便哼一声道:“我不管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我只问现在眼前。那秦红菱入了府,也应当名正言顺,却不知,你打算何时迎娶啊?”
    孟潇潇问得急冲冲,龙玥天却只是沉默了老半天,也不肯答出一句话,等了半日,终于缓缓地透出一点气息,却只是模凌两可地道:“何时迎娶……这件事不急。”若是一个人,每一天,都过着日复一日,一模一样,从早到晚所做的事情都没什么分别的日子。这样的时光一天天过起来,便如流水一般,飞快而逝。
    孟潇潇如今便是如此,成天只管梳妆打扮,偶尔照着玥辰留下的单子练练画法阵。若是实在再寻不到事情做,便盘了腿,回忆着之前玥辰教她的样子,练习气脉运行。倒也算是勉强可以把大块大块的空闲时间都占满。只不过,眼下这几天,摄政王妃孟潇潇,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就觉得一脑门子官司堆在眼前,一件大大的麻烦事顶在脑门上,一直悬而未决。
    不是她不想决,而是她没办法决断这件事。
    什么事呢?就是新入王府的东翔美人秦红菱,到底什么时候正式册封行礼的事情。
    孟潇潇揉着脑门,手里捧着一大碗去火的凉茶,一脸苦大仇深地,躲在屋里不肯出门,也不许别人进来,生怕别人看见要问她……娘娘啊,那侧妃娘娘,何时才能正式举办仪式迎娶入府啊?
    面对这个问题,龙玥天可以大手一挥……不急,以后再说。
    可问题是,人家都不会问他,都会来问孟潇潇,而这个答案远远不够用来搪塞悠悠众口。人家到时候,必定会传言纷纷,说摄政王正妃孟潇潇如何如何凶悍善妒,连王爷收进了府内的人,都迟迟拖着不肯加以典礼,其心歹毒刻薄,难以言喻。
    如今到现在已经生生拖了一个月……孟潇潇走到哪,都总觉得有人盯着她,背地里交头接耳,在悄悄地议论这件事。简直都快要环视幻听了,烦也烦死了!索性,孟潇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躲清静,谁也不见!让他们爱议论的随便议论去,我就当眼不见为净!
    门扇吱扭一声,芷儿贼头贼脑地伸进来半个身子:“娘娘?您刚才叫我?”
    “快进来!快进来!”孟潇潇赶紧招手,“关上门!芷儿,你过会儿出去,给我弄点零食来!”
    一张纸往芷儿鼻子前面一伸,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距离娟秀实在有很大的距离,但说成狂草,嗯,绝对足够乱。芷儿皱着眉头,一个一个念:“果脯……花生……榴莲糕……水晶虾饺……卤鸡爪……娘娘……您保重玉体啊,这已经是第二张单子了,照这么吃下去,您迟早出不去门啊……”
    “出不去又怎么样!老娘不出门了!”孟潇潇哼一声,色厉内荏地嚷一嗓子,一头往枕头上一栽,抓起被单盖在自己脸上,“我现在就算出去也没法见人。见了人,我总没法交代婚礼的事情,还不如就不见人。”
    “可……可是……”芷儿犹犹豫豫地看着那张美食清单,那上面可称得上包罗万象,难为孟潇潇憋在屋子里,怎么居然能够想得那么全面的?
    “没有可是!快去快去!”孟潇潇烦得只觉得脑子里都是乱麻,脑子里乱,肚子里就空空如也,咕噜咕噜直叫。
    却是芷儿唯唯诺诺,才刚刚站起身来,外面忽然便有人报道:“禀报王妃娘娘,有人在殿外求见。”
    孟潇潇蒙着头装死人,芷儿只好替她提问:“是谁求见娘娘?”
    外面那人一个答案,石破天惊:“是月前新进了王府的美人,现在人在外头等着,求见娘娘。”
    “啥?”孟潇潇蹭一下蹦起来。
    妈呀,打不起躲得起,没想到现在躲着也不管用,人家都追到家门口来啦!这可怎么办才好!见她吧,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不见她吧……这这这……眼前也没有借口把她糊弄走啊……
    “就说我病了!”孟潇潇灵机一动,大叫一声,“告诉她,等我病好了我去看她!”
    “美人说,就是因为听说王妃娘娘闭门不出,想必身体有恙,所以才带了东翔的土产灵药前来拜见娘娘。”外面那侍从大概也有几分为难,听得出十分无奈。
    这……这借口找的,太凶残了,连一点后路都不给我留啊!孟潇潇欲哭无泪。
    芷儿压低声音凑过来:“娘娘啊,要不咱们还是见见她吧,连面都不见,到时候更是有理说不清了……”
    “那个是秦红菱诶!”孟潇潇跳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现在还是她花钱雇的‘女婿’呢,你要我怎么见她才好啊!”
    “可是,难道您能一辈子不见她吗?”芷儿把嘴一撇。
    眼下只要能让孟潇潇忘记那一单子吃的,她一定会用尽浑身解数。
    “不能……”孟潇潇耷拉着脸……
    是啊,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年,躲不开一辈子,早晚要真相大白,分别无非是早晚罢了。既然如此,不如就破釜沉舟……孟潇潇握紧拳头,深深呼吸:“那……那好吧!芷儿,你叫侍女来帮我梳妆,然后赶快去把龙玥天给我叫回来!”
    据说秦红菱功夫很有一套,万一要是短兵相接,秦红菱一激动,出手要灭了她的“上门女婿”,到时候以孟潇潇的身手,只怕熬不过三两下。好歹先把救兵搬来了再说!
    说话之间,便叫侍从把秦红菱让在偏厅,上了上好的茶点等候。
    一时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妆容,从头到脚打扮停当,孟潇潇只觉得手指都紧张得发凉,不知为何会这样害怕去见秦红菱。
    如果说打不过她,孟潇潇至少可保得住不受伤;如果说亏了道理,孟潇潇从始至终是正妻;若说是之前曾经欺骗她,可女扮男装也不是孟潇潇专门为了骗她;若说是不肯行册封之礼,那也不是孟潇潇的主意……
    站在那秦红菱饮茶的偏厅门口,一步一步靠近屋中,孟潇潇深深呼吸,鼓足勇气,一步踏入偏厅之中。
    秦红菱身上一身鲜红裙袍,细碎金花,并不隆重,却将身份点明。一眼见孟潇潇走进来,她的眼睛在孟潇潇的脸上惊诧地瞪住,足足有十几秒钟不肯挪开。
    孟潇潇一下就知道,秦红菱必定是认出她来了。只奇怪的是,那秦红菱一双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了孟潇潇一番,却就绷住了口,缄默不语,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竟像是打定主意,绝口不提认出孟潇潇就是她当时从街上砸来的孟女婿。但她这样避而不提,孟潇潇却更加有几分心虚,也不知道她心中,到底打的是怎样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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