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潇潇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安慰她一下,忽然炎弘饮罢了凉茶,大约才刚刚凉快下来,见话题告一段落,也不管秦红菱的心绪如何,开口就道:“我今日来,可不是来听你们婆婆妈妈这些故事的。却是有一件大事,要禀报王爷。”
    说这话,唇角的笑容一收,把手一挥,诸般侍从便垂头拱手,速速地都退了下去。
    秦红菱似乎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并未注意到眼前情势,只是愣愣地发呆,被龙玥天和炎弘两个死死地瞪了半日,这才反应过来,惊愕地“哦”了一声,这才急慌慌站起来,见了礼出去。
    倒是孟潇潇,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连芷儿要出去,也被她一把拉住,面带微笑瞧着炎弘和龙玥天。唇角弯弯,意思摆明,一起这么久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还真的就不信,你们居然有什么话,是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
    却是炎弘当真不在乎她在不在,转向龙玥天,声音又轻又快,确凿无疑地道出四个石破天惊的字:“要打仗了。”
    龙玥天顿时眉梢一抖,整个人就往上一耸,脸上终究忍不住,一向的冷酷破开一道裂痕,声调也忍不住高高地扬起来:“什么?”
    为了避免刀兵,勉勉强强收下了一个秦红菱,难道说还是避免不了兵灾祸事?
    炎弘脸上已经全无笑意,所有看上去像是开玩笑的神色细节,全都一扫而光,郑重其事地道:“若是东翔要动兵,我是调兵之人,自然咱们有许多办法,或者可以避免些死伤。只是可惜,并不是东翔要当先动手进攻‘你’的南耀。”
    龙玥天听见他话中有话,顿时“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垂下眼眸略略思量,顿时豁然开朗:“是西越,对不对?”
    最觊觎龙玥天的,若不是东翔,难道还能有别人吗?
    凌风音当日在海岛反水,抢走了天熙古国的宝剑,带走了原本保管在他身上的谶语录,火纸卷和地图,又掳走了孟潇潇。却是只有一样疏漏,当日因龙玥天身在地洞之中,无人敢下去抢他,所以并未能成功抢走龙玥天身上的东翔神物。更何况孟潇潇又已经回到了龙玥天身边,凌风音在龙玥天身边苦苦潜伏多年,他的志向,必定也在天熙古国的宝藏之上,怎么肯善罢甘休?如今肯定是要卷土重来,趁龙玥天在南耀立足未稳,兴起刀兵,如果运气够好,不光是可以攻占南耀国土,得到两国神物,更可以去除龙玥天这个心腹大患。
    在龙玥天刚刚当上南耀摄政王,立足未稳之时兴兵攻打,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和做法。只是可叹,当日可以将后背交付于对方守护的兄弟,如今,却反目成仇,必定要殊死厮杀,拼个你死我活。
    龙玥天垂下眼眸,冷冷地,流出一丝无声的冷笑来。
    炎弘见状,也知道他心知肚明,就施施然开口道:“这却是我手下探子传来的消息,眼下他们西越还在准备发兵。却是早已经颁下了旨意,要动手的意思,是再无转圜了。圣旨上说,由翼王凌风音亲自领兵,不日就来攻打南耀。幸亏你前两天已经叫我来,咱们早先招呼过的几位将军,都已经多少心中有数。今日我这才刚刚忙着,又招呼了这几位将军,今夜去我暂住的府邸密谈。我已经与他们说过,你也要去。”
    龙玥天顿时喜上眉梢,剑眉一凛,扬声道:“如此就多谢了,我必定去。与几位将军畅谈一番。”
    一时他二人心中似乎有些眉目,孟潇潇却仍旧一头雾水。便开口道:“我本来不该插嘴,只是有几件事情不解,不知道你们这两个大忙人,是否有时间给我解惑?”
    龙玥天却怡然地笑笑道:“纵然要下一场暴风雨,雨前总也有宁静无事的瞬间。眼下倒也无事,你有什么就问好了。”
    孟潇潇深吸一口气,秉持着严肃认真,谦虚谨慎的求学态度,认认真真地问:“西越那国家,有多大,在哪里?咱们打得过吗?”
    打仗这种事,别欺负我是个女孩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古今中外战争史啊,纪录片啊,看看也懂得,一个国家跟另一个国家掐架,地域和国力都很重要。并不是立足志气保家卫国就一定有用的。譬如二战时期德国打法国,又譬如意大利好死不死去埃及惹祸,这情况有天壤之别啊。
    龙玥天见状,便在杯中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画图给孟潇潇看:“西越和南耀接壤,却是在南耀的另外一边,中间有一座山脉贯通,分隔开两个国家,叫做祁山。西越国土并不甚大,却因盆地中雾气大,物产十分丰富,所以人民也多。大多是些精干的山民,十分骁勇善战。原本南耀也并不是以武力见长的国家,只是因祁山山高险峻,而西越又丰衣足食,并无什么理由一定要攻打过来,两国这才相安无事。只是,此番凌风音的目的并不是国土,也就难以避免一战了……”
    龙玥天说完话,静静叹了口气,虽说并不是完全没有心里准备,但是,又有谁能面对战争,而心中居然平静无波呢?
    “要打仗了。”
    都城之中人心惶惶,各种谣言,传说,鱼龙交杂的怪事甚嚣尘上。投机倒把趁乱蛊惑的人,贼和强盗,骗子和巫蛊,忽然像是烟雾中绰绰不知所在的影子,在街头巷尾的转角之处,不经意,似乎就能看到他们在晃来晃去。
    何时打仗?和谁打仗?要派多少兵?要加多少的税?会不会抓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说法,每个人家都各自惶惶然地进行着只属于自己的悄悄筹备。
    有钱的人变卖财帛,统统换成硬通货的金银,在深夜里,在祖宅的深处,挖开深深的坑,把无法变卖的财物都埋进坑里。
    没钱的人,日日发愁如何才能积攒财富,担心着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没了饭吃。
    老人心中早有天命,只担心不得已要颠沛流离的时候,一定要留在家中坚决不能离开。
    年轻人急急忙忙筹备婚事,急匆匆地编织好通向未来的路途,生怕万一只差一天两天,那便是生离死别,再不相逢。
    孟潇潇整日只在宫中,按道理来说,也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死宅。可是空气中都存在的那种紧张气氛,也不知不觉越过宫墙,隐隐地传进宫中来。
    手下的侍女会在守夜时窃窃私语,哀哀哭泣,担心外面的亲人,或者自己的前路。内侍们大多已经无牵无挂,往往一心只忧愁战争打起来,会不会裁革人手,把他们赶出宫廷去,没了衣食来路;悄悄背着人,在僻静处互相议论。
    芷儿倒也坦然,只是仰着头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概无视。她也算是随着孟潇潇经历过生死大事的,不过是一点慌张的传闻,不足以唬住了她,倒也给孟潇潇添了三分定心。
    可是,孟潇潇定心,却有人不肯定心。
    那日秦红菱受了委屈,不甘地回去,听说不许人在跟前,自己静静地坐了一天,直到半夜里夜深人静,再没了人,似乎实在忍耐不住,才终于一声呜咽哭了出来。下人都说她整个后半夜都在哭,却并没有什么声音,只是自己一个人抹着眼泪,间或悲戚一二声。一直也不曾叫人要什么。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方才叫人传了些点心茶水。
    却是那日之后,她也并不似之前,都一直守在翠翡小筑静静度日。而是每天都外出,在后花园中散步,赏花,早晚要练习些功夫,却是要把下人都驱逐得远远的,不叫人看见练了些什么。每日三餐,午茶,夜宵,也都齐齐地吃喝,有些什么样精细的要求,也一一****着下人去做。俨然便是在此地过起了小姐日子的样子。
    孟潇潇原本也并不希望她一副怨妇嘴脸,成天幽幽怨怨地守候龙玥天回心转意。那几日见她过得好,倒也有几分称心。谁知却是过了两日,秦红菱忽然三天两头,就跑来孟潇潇的屋里闲坐。
    来了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同孟潇潇寒暄些什么天气晴好,饮食起居之类的闲事。却是来的时候最巧,每每都寻准了晚饭前一盏茶的那一点时候,偏生两人才聊了一会儿,便等到龙玥天办完了公事回来。秦红菱便往往奉上了自己新调制的什么新茶,又有什么新绣出来的花样,一种一种,花样百出地献出来。
    却搞得孟潇潇甚为欢喜,终于找到一件新鲜的游戏,每天都在同芷儿玩有奖竞猜,打赌她今天到底会玩什么花样。把龙玥天给烦恼得,就快拔光头发去撞墙了。
    “谁让你当时惹了她呢……为了不让她因爱生恨,劝你就忍着点吧……”孟潇潇语重心长,娓娓道来。潜台词却是,我还想知道她明天会不会带新的香包来呢,就为这个我跟芷儿打了整整一两银子的赌注,可不能轻易就输了。
    龙玥天面朝下趴在枕头上,一副打算着干脆把自己闷死,就一了百了的样子。
    孟潇潇却也不非要他说什么,心里知道,原本,如龙玥天这么个冰坨子一样的人,遇上了火一般的秦红菱,本是该被化作柔情似水的。可惜秦红菱一下子火力太猛,却遇到了已经被孟潇潇软化大半的龙玥天,一下子,水样心思变作了空中蒸汽,瞬间就白花花一片随风消散,看上去是有些影子,其实却如风如烟,全是虚幻,再不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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