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的背抵住了黑三郎,终于退无可退的她只能僵硬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温玉抱着玉凉的尸身靠近她。

    黑三郎待要将青衣带走,但瞧着季父那隐含警告的目光,他又只能按捺住冲动,默默的守在青衣背后。

    虽然心疼,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要青衣自己越过关卡才好。

    “不要让阿兄生气。”温玉俯头凑近青衣,口中温柔的低语道,“你总是这样不乖,要是伤了母亲的心,阿兄就要罚你了。你也不想被阿兄罚对不对?”

    “别这样……”神思涣散的青衣微仰着头,一张脸苍白的几乎透明起来,她答非所问的虚弱道,“阿兄,我好难受,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桥上,我害怕……”

    温玉低声笑了笑,然后在青衣哀求的目光中,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是总哭着要见娘娘么?”温玉牵引着青衣的手,慢慢的放到了怀里的尸骨之上,“这就是娘娘,阿兄只是想让你见见她而已,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了——”

    当碰触到那湿漉漉的白衣之时,青衣只觉脑中猛然炸了开来。刹那间,她空白的过去复又一一浮现出来。

    她记起了季父抱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的场景,她记起了自己被挂在平安桥上哭的常景,她记起了温玉满身狼狈从龙湖里爬上来的场景,然后她还记起了,在温玉从龙湖里爬上来,抱着她默默流泪的情景。

    他一哭,她也跟着哭了,她抱着他的脖子哭着叫娘娘。

    外面到处都是妖怪,他们兄妹两个只能紧紧的抱在一起哭泣。

    娘娘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阿兄总是说娘娘有多好,但是她从未见到过,夜里想娘娘的时候,她就会搂着阿兄的脖子哭。

    阿兄说过会带她去见娘娘的,但是他试了那么久,从未成功过。

    然后有一了,若不是你打青衣的主意,我又岂会费心思逼你提前动手?”

    眼瞧着青衣哭的抽噎不止,而黑三郎和温玉一个皮笑r不笑,一个笑脸藏刀,两两锋芒尽显的对峙起来,边上的季父便不得不柔声制止道:“平安桥就快修好了,温玉,你同我来,说说你那不曾提前告知我的计划。”

    正从湖里爬上来的族人们一听见季父那比平时更温和数倍声音,便齐齐露出个后怕的表情。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阿郎平日里那笑着下黑手的x格,虽不是全脱形于季父,但……少说也有两分是从他身上学来的吧?

    只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大郎着实比阿郎更懂隐藏真x情。

    温玉自然也是知道他家爹爹是何许人物,他先前对季父纹丝不露,也是唯恐季父反对,如今事情败露,季父怕是要和他秋后算账了。

    青衣总算哭够之后,就抽噎着抬起头来。

    如今魑魅魍魉暂被消灭的干干净净了,地脉安稳,熔浆也陆续退回到地心之中,而那半透明的地j也如块无害的浮冰一般,在龙湖里上下起伏不定。怎么瞧都是大势已定的局面。

    黑三郎笑眯眯的用手指帮青衣揩去脸颊上的泪痕,同时还不忘幸灾乐祸道:“你那好阿兄做的坏事不少,这会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了,你爹爹正替你教训他呢!”

    青衣半信半疑的转头一看,就瞧见季父和温玉远远的站在那才修葺好的桥头之上。

    因温玉是背对着她们站在那里的,是故青衣并不能看到他是何表情,但单瞧着他那紧绷的肩膀,以及那挺得笔直的脊背,便可知他现在定然是不轻松的。

    倒是季父,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或者恼怒的样子,只一味温柔的笑着,与温玉说话的时候,他还能分得出神来对着青衣遥遥一笑。

    “爹爹哪有教训阿兄了?”青衣全然不信抬头对着黑三郎嘀咕道,“我瞧着他和平时一样,心平气和的。”

    “论本事,你爹爹自然是不如你阿兄的。”黑三郎好整以暇的把玩着青衣的青丝笑道,“但论心思城府和气度,一百个温玉都不及你爹爹。”

    “你怎么这么清楚?”青衣狐疑道,“难道你会读心术?”

    “哈哈哈,自然是我跟泰山大人长谈过了。”黑三郎倒也不隐瞒的坦白道,“我要行事,自然是要泰山大人相助的,毕竟长留于此的人是他,等今日事一完,我便要带你回去了。”

    青衣闻言顿时一愣,自来到现在,她和季父接触甚少,更遑论亲近了,这会儿她才恢复记忆,就要与他们分离了吗?

    黑三郎见青衣似有恋恋不舍之意,心里便有些紧张。说到底,他虽然跟季父已经商定了要带青衣走,但倘若青衣不愿意,他那个泰山势必也要翻脸取消协议。

    “喂,他们对你那么坏,你被妖怪掳走了也不见他们出来找你,你阿兄还,阿兄只是因为玉凉一时想差了才离开的襄山,不曾想在凡间呆了几年,阿兄连心都变了。我这便回家去,再不管你们死活了!”

    季父欲言又止的苦笑一下,半响才道:“我叫他们护送你回去吧。”

    季琦闻言更是气疯了,她恨恨的转过身来,对着青衣道:“你呢?你爹爹和阿兄都鬼迷心窍了,你是跟着他们还是跟着我?”

    青衣没防备季琦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一时间竟有些瑟缩,她下意识往黑三郎身边靠了靠,然后讷讷道:“我谁也不跟,我已经嫁人了,自然是要出嫁从夫的……”

    季琦险些没叫青衣气的背过气去,她抖着手指了青衣半天,半响才转头对着边上不敢冒头的族人们说道:“你们呢?你们待要如何?”

    “我们啊……”族人们颇有些气短的抓耳挠腮起来,不等他们斟酌好言语,那边桥头处却是忽然涌出来一大群灰头土脸的人来,想来他们都是在本地的居民,这会儿远远瞧见青衣等人,便兴奋的冲着他们所在的桥墩大声疾呼起来。

    青衣悄悄的竖起耳朵,就听见那头忽高忽低的叫道:“哎呀,季家在那里呐!大家可以放心啦,季大郎他们没事呢!”

    “哎呀太好了,我和我家那口子还说地龙翻得这么厉害,季家宅子都塌的成一个大窟窿了,也不知他们平不平安,这下可以松口气了——”

    “我一看妖怪都不见了,就知道季家郎君们肯定都没事!他们打妖怪那么厉害,妖怪见了他们还不得躲啊!哈哈哈——”

    “喂——季家郎君们——我们都在这里——”

    几个族人听见那群人又是招手又是叫喊的叫着他们,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才沉声道:“我们信大郎,他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当初是这样,如今自然也是这样……二娘,你要不也——”

    “我知道了!”季琦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来,“好好好,很好,你们一个个都这样——”

    说完她一甩袖子,怒极而去。

    几个男子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季父,见季父颔首,他们便急忙追了上去。

    急x子又严厉的季琦一走,青衣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在那群妖怪傀儡不知休息的劳作下,平安桥很快就被修复了大半。青衣站在季父身边,看着黑三郎与方舟一起将那地j以罡气做缚,严严实实的镇在了龙湖底下。

    温玉和雷腾皆都是微仰着头,神情不明的望着一望无际的龙湖出神,直到活泼的秀秀被人送了过来,这里沉寂的气氛这才被打破了。

    秀秀一见到青衣,先是叽叽喳喳的问是不是可以回客栈了,龙龙在哪里,然后不等青衣回答,她便又扭身拉着青衣朝那群傀儡走去。

    “娃娃本来都被炸成一块一块啦,但是那个老婆婆和老公公好厉害,秀秀亲眼看着他们用针线将娃娃缝好了!”秀秀一面说一面探头探脑的在傀儡群里张望,然后她眼睛一亮,又抓着青衣跑过去,“不过娃娃被修好了之后,就变得更笨啦,话也说不利索,动也不会动,我跟她说话,她就一直叫你呢!”

    青衣听了十分奇怪,想了想还是跟着秀秀一路跑过去了。

    待到跑到那几个傀儡边上,她一眼就瞧见那老婆婆正半死不活的蜷缩在傀儡的怀里,而那老汉则抱着面无表情的娃娃静静的守在边上。

    听见脚步声的老汉慢慢睁开眼睛,用一种说不出的苍凉目光看了青衣和秀秀一眼。

    青衣心下一沉,直觉那老汉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娃娃,娃娃,青衣姐姐来啦!”秀秀可不管那老夫妇是不是要死了,在她眼里,死亡和活着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一看到娃娃,便跑上前拉了娃娃的手叫道,“你找青衣姐姐要说什么?快点说吧,我们马上就要回客栈去啦!”

    秀秀的话一出,娃娃到没有多大反应,倒是那老汉不自觉抖了抖脸上的面皮。然后他用了他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望着青衣哑声道:“小娘子可是要回三途川客栈去了?”

    “是。”青衣点头略应了一声。

    老汉抖了抖唇,又费力开口道:“老汉我怕是没几日可活了,可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小娘子可否将我们一起带回去?”

    青衣略皱了眉,待瞧见那毫无生气的娃娃,她还是点了点头。

    “多谢了……”老汉有气无力的道了一声谢,然后就不再做声了。

    青衣瞧着他们的情况着实糟糕,想了想还是去跟黑三郎说了。

    黑三郎闻言只是笑道:“这有何难?那条小龙不是没事可做么?就让他带着秀秀跟那对老夫妇先回客栈好了。我们明日再出发。”

    之后自不用说,雷腾本就欠着黑三郎恩情,更兼他情殇难疏,正巴不得离开这个伤心地,是以黑三郎一说,他立时便动身出发了。

    后来,黑三郎不知从哪里弄出一个圆滚滚拳头大小的宝珠来交给了季父,如此事情才算是了结了。

    青衣临走之前,还是去找了季父和温玉道别。

    温玉先是含笑道:“阿兄过阵子去瞧瞧你。”

    接着又动作轻柔的为青衣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最后独自离开了。

    剩下季父与青衣单独呆在了一起。

    久违的父女两个并排站了许久,直到黑三郎袖手等在边上了,季父才笑道:“去吧,爹爹就在这里陪你娘,哪里也不去。你若是想我了,便叫三郎送你来就好。”

    青衣闻言却是一愣,娘娘早已死了,原先还有个尸骨,如今连尸骨也没有了,怎的爹爹还说陪着娘娘呢?

    但她一抬头,就看见季父眼波微荡的对着一望无际的龙湖露出个温柔的微笑,就好像他思念的人就在面前,从未离去一样。

    青衣心中顿时一酸,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忍心将那句残忍的话说出口。

    或许在季父心里,这个他跟玉凉一同生活过的地方,已经是玉凉的化身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在玉凉埋骨龙湖湖底的那些年里,她当真与地j融为一体了也不说定。

    但是青衣着实说不出,她的娘娘早就投胎转世了和化身为这个地方的草木灵气这两个猜测,哪个更叫人觉得安慰些。

    又或许,哪个都一样吧?因为娘娘只有一个,爹爹的新妇也只有一个,她逝去后,留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思念罢了。

    黑三郎见青衣面有哀伤之色,便伸手用力握住她的手,同时开口轻声道:“现在我们一起回去吧!”

    青衣下意识回握住黑三郎的手,慢慢露出个笑脸,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我们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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