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是有很多禁忌的,不可以哭,不可以动刀,不可以开火。
    “开火”这条,闻斯峘闻所未闻,怀疑是丈母娘嫌做早餐麻烦,毕竟年假几天,做饭的保姆也要回老家。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吃半成品酒酿汤圆,微波炉转一下就能吃,宁好不吃。
    宁好说:“我要吃肉。”
    郝女士知道她一贯早上要吃蛋白质,扛饿,但这不是有客观困难么,昨晚在酒店吃的,没有把剩菜打包回家,早上按习俗不宜开火做饭:“将就一下嘛。”
    “不用不用,”闻斯峘随意往嘴里塞了两口汤圆,口齿不清道:“我出去给她买,餐馆开火是餐馆倒霉。你是不是要吃黄鱼面?”
    “嗯。”宁好点点头。
    闻斯峘套上衣服出了门,平城不如江城外卖业务发达,手机里扫过一圈,不仅没有黄鱼面,连开业的也没几家。
    他就近找了家开业的小店,闯进去甩了一千,问清楚有没有面、有没有小鱼、有没有调料,借人家灶台把平时宁好爱吃的那种做好了,打包带回家。
    老板娘全程叉手围观,没太见过这种厨艺平平无奇却执意自己下厨的客人。
    面带回家里,宁好却不买单,闻了一下就蹙起眉:“好腥。”
    “不会啊好好,”闻斯峘试图辩解,“我们平时用的黄鱼都是冷冻的,这个是新鲜小河鱼,现杀的,按理说不会腥。”
    “好腥。”她把面碗推得更远了。
    闻斯峘耐心道:“那你还想吃什么?面吃吗?要找点食材容易找的,番茄鸡蛋面呢?”
    “可以。”她点点头。
    “那我去买,你等一下。”他立刻起身套羽绒服出门。
    岳父母在远处墙背后观望,窃窃私语。
    郝女士:“好可疑啊,这个男的装得太好了,像另有所图。”
    宁永荣:“哪好了?不如我对女儿好,我是一定会帮她找到黄鱼的!”
    郝女士:“拉倒吧,等你找到黄鱼,女儿都饿死了。”
    宁永荣:“大过年的,不能说‘死’这个字。”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速度比第一次快。
    老板娘帮着把锅热了,还不忘吐槽:“我就知道你要回来,跟你说盐放少了,盐少了不好吃。”
    而他也做了两手准备,一份番茄鸡蛋面,一份番茄青菜面,以防宁好连鸡蛋都嫌腥了。
    看着她把面吃下去,背后也出了身热汗。
    第79章 尾灯
    一时间, 宁好在闻斯峘眼里变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饭举起筷子,他都怕她手折了。
    意识到宁好是个孕妇的第二天, 他就自觉跑地上去打地铺, 把整个床让给了宁好。毕竟这里的床宽度标准才一米八, 中间还要塞两个圆柱抱枕,再分一半。
    “我怕你晚上翻身掉下去摔着了。”
    宁好并不十分领情, 瞠着惊讶的大眼睛:“我长这么大还没从床上掉下去过,不会你整天出这种意外吧?”
    闻斯峘没敢顶嘴,嗯,你嫌挤的时候可能挤了, 还觉得位置不够就往人身上叠, 主打一个“横向发展受限改纵向发展”,刚办完婚礼住一块儿的那阵可算让人领教了。
    不过今非昔比,身为孕妇, 即使被挤着也是不好的。
    闻斯峘偷偷在手机里学习了许多孕妇生活禁忌, 早餐在酒店,宁好刚舀上一碗牛肉丸胡辣汤, 被按住不许喝。据说她这阶段叫孕初期,吃多辛辣刺激食物有流产的可能。但这不能摆上台面说, 只好遇事不决引入玄学:“元宵节前都算过年,过年期间喝胡辣汤会导致一整年水深火热。”
    宁好:“…………”
    午餐吃日料, 闻斯峘坚持把什么都放锅里煮一遍再给她吃。口感差很多, 好在宁好不执着,只是吐槽:“把鳌虾煮了是对鳌虾的不尊重。”
    闻斯峘散播谣言:“看到新闻说近期有一大批进口海鲜受到污染, 有部分人食用之后轻则腹泻呕吐,重则脱水休克……”
    宁好很容易被唬住, 默默把海鲜挑到碗边,连熟的也不敢吃了。
    晚餐,她不能吃的东西更多,吃饭那家酒店煲汤煮砂锅总爱放几味中药材,他必须一一跟后厨确认过才能判断孕妇吃了有没有危险。
    从前闻斯峘不是对饮食那么讲究的人,反常必有妖。
    晚上洗过澡回到卧室,宁好道出了她的猜测:“老让我不吃东西,你不会嫌我最近胖了吧?我可是不会配合你们男人的畸形审美去减肥的哦。”
    “……?”闻斯峘现在开始嫌自己话多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哪里胖?
    谁敢嫌她胖?
    “你们男人”都是些谁啊?
    闻斯峘决定闭嘴,并想了个歪招,偷偷给陶如敏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和宁好在备孕,要她时常留意些孕期养生技巧分享给宁好,几个常见平台都找一找。
    这事陶妈妈很乐意干,但她找来的小技巧不具有科学性。
    没关系,宁好出于礼貌点开过几次,回复她几次,就把大数据训练出来了。
    宁好现在成了大数据盖章的孕妇,无论点开社交平台还是购物平台,首推孕期指南和母婴用品。
    即便如此,闻斯峘还是忍不住焦虑——
    宁好会不会忘记预约医院?会不会忘记去社区建卡?会不会没有按时产检?在外地过年是不是有可能已经错过了一次?……
    即便宁好那边万无一失,他还是有无穷无尽的琐事可焦虑,包括但不限于——
    孩子千万不能出生在东城区,这个区的中考人数是江陵区的四倍。但让江陵区有江陵区的坏处,重点学校太少了。最好是法华区,中考人数只有东城区的十分之一。事不宜迟,得赶紧回江城把户口迁到法华区去。
    这一天大数据给宁好推送的孕妇知识科普:怀孕2个月的胚胎长约2cm,体重为4克。
    从思想层面看,闻斯峘的妊娠反应比正常人大了不止一点。
    .
    从平城回江城,闻斯峘总算不能那么每时每刻像摄像头一样盯着她了。
    宁好顿时觉得重获了难得的清净,这清净中却有暗藏着一丝危机,因为按照她的了解……
    老公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离婚冷静期”那一阵,闻斯峘没话找话,养成了每换一个地点就报备一次行程的习惯,虽然宁好完全不回复。
    甚至从更早开始,就有这种习惯的迹象,尤其是宁好在外地出差时,他会尽量让她知道自己的音讯。
    现在接连好几天,闻斯峘早出晚归,出门期间像石沉大海,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没有。
    晚上见面时试探着问过他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答案是否定的,但哪怕回答这个问题也能觉出他心不在焉,好像随时都在考虑着其他事情。
    很反常,很奇怪。
    宁好的感觉逐渐从清净变成寂寞,因为这几天,连郝女士都天天不见踪影,晚上回到家,她还经常站在院子里和闻斯峘说话,隔着玻璃看,两人表情很严肃。
    这给宁好一种突然被孤立的错觉,她甚至委屈得有点想回云上去上班了。
    到周末,刚吃了晚饭,闻斯峘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去哪里又不肯说清楚,神神秘秘卖着关子。
    郝女士抿嘴笑着,冲她挤眉弄眼:“去吧去吧,换件漂亮衣服。”
    宁好心下判断,果然在密谋什么。
    第一反应,该不会要被求婚?
    转念一想,已经结婚了。
    没了思路。
    四十分钟后,闻斯峘把车开到了锦湖苑,却没从平时去她家那个门进地库,而是绕到了锦湖苑二期。
    锦湖苑,宁好很熟悉,是上一代“江城明珠”。
    虽然她住的是过渡型的只租不售小三期,但身为这行的从业人员,锦湖苑是标杆和模板,她熟悉每一期每栋楼每个房型的构造,每片商业怎么运营,每个地标如何营销。
    闻斯峘把车停在地库10号楼区域,这是小区最主流的大户房型,建筑面积近500平的四房。
    他依然开着那辆与周围超跑格格不入的奔驰e级,倒入车位。
    宁好怀疑是他某个生意伙伴家,面临突如其来的社交应酬倏忽紧张,对镜补妆的同时提醒道:“你停在别人家庭车位上了。”
    他笑着拉起手刹,拿起保温杯,下车为她拉开车门:“也许待不了多久。叫我挪车我再挪。”
    “哪有你这么无赖的家伙!你现在有身份,被人揪住没素质的小辫子多不好!”
    他的目光只落在她脚上:“今天穿了有点跟的鞋?”
    “中跟而已。”
    那也太冒险了。他问:“能破个例挽我一下吗?”
    宁好从善如流,挽住他的胳膊:“对方是谁?有什么忌讳?有什么偏好?给点信息啊。”
    他仍不放弃打哑谜:“重要的人,很挑剔,但很善良,也不用特意迎合,顺其自然就好。”
    宁好第一次毫无准备,被带着走,进了电梯。
    电梯在顶层打开,一梯两户,他走向左边那户,并没有按门铃,直接按了指纹进门。
    宁好一脸懵,被带进玄关。
    屋子里灯火璀璨,从玄关到客厅,没有主人出来迎接,她一头雾水,但隐约摸清了事实,这是个空房子,也许是闻斯峘借来与她庆祝什么的。
    她犹犹豫豫走向客厅深处,阳台外面是江城最华丽辉煌的滨江夜景,镶满彩灯的渡轮在黑色的河道里徐行,江对岸金融中心一簇火箭群似的摩天楼闪烁着蓝紫色霓虹,城市天际线随着通明的星火绵延起伏,聚焦向一座城的基本组成单位——楼房,再具体一点是每家每户一小扇窗。
    无论远近高低,房屋上钻开的无数小小荧光构建了这样明亮的城市,堪称宏伟。
    在这座高速得近乎无情的城中,无数人燃烧着生命的光芒,每天有无数人走下淘金的站台,有无数人走上释怀的列车,每天有无数人白手起家自力更生,有无数人鱼跃龙门逆风翻盘……
    ——安居,是一切质朴美好梦想的起点。
    俯瞰这座以梦为燃料的城市,很难不感到心潮澎湃。
    她的未来,他的未来,城市的未来。
    她冥冥之中好像懂得了他想表达什么,回头看向他。
    “喜欢吗?”他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热巧克力递给她,“这是我们第一个家。看你脚下,那里就是你毕业时开始负责的解放东路地块,你每天站在自家阳台就能看见自己改造的繁荣新城。”
    她视线模糊,垂眼缓了缓,接过他手里的巧克力喝一口,把杯子握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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