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之前仔细听了谢映之的诗,此时提笔回想一下,估摸着这个时代的诗词格式和汉魏时代的辞风比较接近,有乐府诗,也有五言七言格律诗。
    他撩起衣袖,用笔尖舔了舔墨,脑子转得飞快,先把宋词元曲一大溜地全部排除掉。
    然后又仔细回想汉魏晋的诗词他能背出哪些,凑得起十五首吗?
    不但如此,就算能背出来,下笔时还要把其中涉及到典故的句子剔除,把含有这个时代不存在的地名或人名都要剔除,或者替换。
    他一边写一边寻思,一边在线创作修改,简直是搜肠刮肚殚精竭虑挤牙膏。
    而且古人写诗倒还可以是夜深人静,案前孤灯,深思熟虑时。
    他倒好,被那么多人围观着,略一顿笔,稍一蹙眉,一个细微的神情,都会引起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尤其那个卫宛,两道目光犀利如电,神情严肃,整个八风不动的监考官既视感。
    高考写作文都不带这样操作的啊!
    还好萧暥以前大学里选修过古典文学,对部分古诗词也有所偏好,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缜密思量,一边笔走龙蛇。
    写着写着,不知不觉间,周围嘈杂的声音忽然低弱了下来,接着他隐约闻到一缕清雅玄淡的孤香,身边围着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似乎也有微微松动,纷纷退后了点。
    不知什么时候,谢映之已经站在他案前,一抹细雨春寒的淡青色映入眼底,风中有冷淡幽濡的香气,闻起来让人心畅神怡。
    见他到来,周围那□□头接耳的士子们都默默闭了嘴。
    萧暥觉得耳边总算可以清净些了。
    ……终于可以透一口气了。
    他心思飞转,一边默写,一边修改,外加即兴创作。
    当他写到曹植的《白马篇》: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座中忽然有人击节而叹:这才是慷慨壮士之辞!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须髯如戟,铮铮然如孤松奇石,先前萧暥没有注意到他,完全是因为此人一直在假山下梅花从里睡觉。
    闻言谢映之眼梢微微一挑,云渊也向那人颔首致意。
    萧暥没有功夫想那是何人,因为监考官卫宛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面色严峻地注视着他——他这考题还只完成了一半……
    萧暥收回心思,继续搜肠刮肚,当他把第十首诗连默写兼修改下来,在座的众人已经是目瞪口呆。
    云渊拿起来了几张诗笺细细观摩,叹道:必开一代之诗词之先河!必领士林一朝之风气!
    比起先前的那些曲调幽婉的浅吟低唱,萧暥写的这些诗词,辞风豪迈,气韵高旷,让人看了顿时精神一振!
    其实萧暥能背下来的也是他自己偏好的诗,他本来就不喜那些无病呻吟的辞句。所以他所书的诗词,辞风开阖,气势磅礴,意气飞扬,慷慨壮阔。
    谢映之那双冰魄般清冷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个人似乎置身事外,那就是主持诗会的卫宛。
    他面无表情地清点着诗的数目,道,“还差六首。”
    萧暥此时已经是绞尽脑汁了,不到半个时辰,不仅要默写那么多诗,落笔之时还要修改,查补疏漏,且不能有太突兀的修补痕迹。
    他此刻已经心神疲惫,更兼山风凛冽,吹得他手脚冰凉,鬓角却渗出细细的虚汗来。
    他写到第十二首时,悄悄抬手按了下心口,心气凝滞,呼吸略有不畅。
    谢映之向来察微见细,道:“可以了。”
    卫宛却依旧公事公办,“还差三首。不算。”
    谢映之道,“我观这十二首诗,半数以上都足以开一代诗风,成为流传后世的佳作,胜过凡庸诗作何止千百,卫夫子就不要太过求全了。”
    卫宛闻言,微微皱了下眉,看向萧暥。
    萧暥暗暗叹气,心道:谢大大啊,你这话早怎么不说啊?现在我都写到这里了,就让我凑足这十五字,哦,十五首算了。
    等萧暥写完十五首诗,总算是交了卷,他案头的稿纸都早已经被士子们蜂拥争抢,传阅一空了。
    萧暥惊讶地发现,这诗歌的感染力真是惊人,刚才这群涂脂抹粉的士子,现在神采振奋,简直就想要纷纷投笔从戎了。
    俄而已近黄昏,夕阳悠悠映着远山,流水案席间落花缤纷,晚风拂过书纸,墨香轻逸,众人皆尽兴而归。
    云渊作别时,慨然道,“这十五首诗,今日流传出去,怕此后天下士子无人不识得萧公子了。”
    接着他稍稍靠近,借着错身而过之际道,“将军来此雅集,颇有深意,不知我是否猜对?”
    他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道,“将军想借此掌控天下士子之人心,成士林之风向?”
    掌控天下舆论人心?
    可萧暥真没想那么远,他只是被卫宛盯得急了,挖空心思交卷罢了。
    他此时也没有力气去琢磨此后什么影响了,告别云渊后,他已经是心思力竭。
    加上之前喝的倾城醉、紫玉散,又受了凉,此刻晚来风寒,他勉力站起来,身形晃动了一下,先前被扯得松松垮垮的腰带,终究挽不住那细腰,滑落了下来,被身后一只手握住了。
    浓郁的熏香气息包围上来,把周遭梅花的清香都压了下去,容绪低醇的声音在他肩头响起,“子衿,不要再勉强了。”
    萧暥撑着桌案站稳,“我没事,刚才起得猛了。”
    随即他觉得肩头微微一沉。
    容绪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一件貂皮披风,盖在他肩上。
    唔,暖和。
    萧暥摸了摸,真的是貂,烧钱!
    容绪压低的声音道,“只顾着出风头,也不知道冷,你气色很不好。”
    他那口气甚是自然,“我府上刚好到了一些养怡丸焕容丹,都是滋补养生之上品,我已让下人提前去煮了药粥,回去就给子衿调理身体。”
    等等,回去?萧暥忽然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回哪?
    怎么听着好像不是送他回府?
    他正想问容绪,便听到旁边一人闲闲道,“容先生,恕我直言,养怡丸用于血虚气滞,若用量不慎,会引起肝火上亢。”
    萧暥循声望去,就见谢映之施施然走来,一袭烟雨色的青衫沐在斜阳下,更衬得其人清寒孤逸,眉目如画。
    谢映之漫不经心道,“焕容丹虽能益气养神,滋补虚亏,但据我所知这焕容丹里还含有凤髓草,若服用久了,会肌肤白皙细滑,身娇体柔……”他蜻蜓点水地一提,萧暥整个人感觉都不大好。
    “公子体虚,即使是要进补,也要先清理体内淤毒之气。”
    萧暥赶紧道:“先生可有良方?”
    谢映之道,“我现回去,可捎你一程,途中给你看看,如何?”
    *** *** ***
    魏瑄把那个藏宝洞遮盖回原样,又在屋外等了小半个时辰。
    徐翁经过,看到他坐在石头上发呆,赶紧道,“殿下,这院子里凉,殿下且在屋子里去坐。主公这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魏瑄想了想,干脆道,“我刚才看到那只猫钻到将军卧室里去了。我怕这猫会偷东西。”
    徐翁笑道,“无妨,苏苏也就会到灶台偷点荤腥吃,府里的物什都没见丢过。”
    他一边说一边推门进去,道,“其实苏苏晚上也是睡在主公房里。”
    什么……那小怪还睡在萧暥房里?
    徐翁之见他脸色忽而一冷,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又解释道,“苏苏这小东西最近掉毛怕冷,所以每晚都要睡主公床上,其实主公给它做了个窝,它也不肯睡……”
    它当然不肯睡了!魏瑄一想到那小妖怪藏的画本,脸都绿了。
    ……还每晚呐?
    屋子里的那道游猎屏风早就被萧暥撤走了,四周的帷幔也卸去了,虽然显得有些空荡,但采光比以往好了很多,不像那么阴冷幽暗了。
    那只小怪果然是被魏瑄堵在里面出不去,于是就蜷在案头晒太阳。
    案上到处都有它蹭掉的灰毛。
    徐翁怜惜地把它抱起来,擦了把桌案,又揉了揉那秃兮兮的小家伙,心疼道,“怎么又掉毛。”
    魏瑄发现这小妖怪的嘴边好像就粘着一撮灰毛。
    等等,这毛莫不是它自己舔掉的?
    魏瑄刚想上前仔细查看,苏苏就在徐翁怀里翻了个身,给他一个撅起的屁股。
    这小怪果然是成精了。
    魏瑄知道沧岚山灰猫极有灵性,智力几乎等同于十岁的孩童。
    他想了想,对徐翁道,“阿翁,时辰不早,我去厨下做点菜,将军回来吃饭正好,那个……有新鲜的鱼吗?”
    果然那小家伙听懂了,从徐翁怀里探出头,怪模怪样地看着他。
    无相说过,要操控一只兽先要取得它的信任,才能建立联系,驱动咒语。
    第56章 梅花印
    魏瑄把烧好的鱼乘在漆盘里,鲜香的热气袅袅升起。
    不多时后,厨房的窗台上伸出了半个小脑瓜,一蓝一紫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贼兮兮往里面张望。
    看来再狡黠的猫也要扛不住鲜鱼的诱惑。
    魏瑄扬起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唤了声,“苏苏……”
    灰毛小怪犹豫了一下,歪着头看了看他。
    魏瑄笑地人畜无害,内心拼命说服自己这就是一只可爱的小奶猫。
    驭兽术第一步就是建立信任,不能心怀芥蒂。
    但那小怪明显不吃这套,扭身就给他一个屁股。然后踩着轻巧的步子不屑地就要走开。
    魏瑄有点懵……这猫比萧暥还挑食?
    还是这猫成精了,看出这是一个套?
    正当他寻思着是否要改变策略时,那只灰毛小怪忽然身形一闪,只见一道灰影嗖地一跃下了窗台,叼了鱼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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