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群惊魂未定的商贩就不一样了,他们完全就像一群鹌鹑一样傻愣愣地扑腾着翅膀,惶恐不安,带着这些人是没法打仗的。
    而且他必须首先保证这些人的安全。
    这些商贩千里折返进货,是江南商会的基础和根基,如果他们在路上出事,将来还有谁敢往来进货。
    萧暥下令,他的十几名锐士,全员负责保护商贾退到后面的缓坡上,一个人都不许出差池。
    然后他忍着胸口越来越剧烈的阵痛,勉力拔剑。
    由于他脸上的绣纹,刘武看不出他此时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刘武,你领一千人百人切断山坳口,阻断他们的后援,余下千人,跟我上坡,分两股冲下,从左右两翼插入,搅乱对方阵脚。”
    刘武领命率军而去,趁着这个档口,他立即调转马头,带领骑兵也上了缓坡,这个小山坡不算高,但是用来带领骑兵冲锋是足够了。
    萧暥深知他带领的毕竟不是本部人马,必须要有超出这些军士十分的悍勇,才能够让他们心折,使唤起来也才能够如同使唤自己的手足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一马当先地率军向着山坡下如蚂蚁般的山匪冲杀下去。
    将士们一见主帅如此,个个神情振奋,紧跟着冲杀下去。
    骑兵居高临下的冲击力是难以想象的,瞬间就让山匪们的长枪马刺失去了效力,他们乱成了一锅粥,像砍瓜切菜般被骑兵斩杀。
    加上刘武截断了山口,那谷地上虽然有近六千人的山匪,却被这区区余下的两千多骑兵包了饺子。
    可是萧暥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手中的剑已经显得无比沉重,他费尽全力才能在马上坐稳,只觉得胸腹间血气翻腾,脸色一惨,隽秀的眉蹙紧了,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前。
    那独眼龙匪首眼尖,立即就看到了他的窘困,道,“去,抓了那个将军。”
    “哪个将军?”山匪道,
    “脸上有花儿,长得最好看那个!”匪首道。
    群匪们随即像一群蚂蟥般向萧暥蜂拥而来。
    萧暥本来就胸口血气翻涌,一听到这句话,差点当即喷出一口老血。
    他一剑挑落一个挥舞着单刀逼近的贼寇,心中暗骂,泥煤的,你脸上才有花,头上还有草原!
    他手下的将士没料到这变故起得那么突然,一时来不及回护。
    萧暥此时已经力竭,心口传来的阵阵剧痛让他身形不禁微微颤抖,握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一丝殷红的血终究还是从紧抿的薄唇溢出,沿着雪白沿着清削的下颌淌了下来。
    萧暥抬手狠狠一抹,艰难地一剑扫开一个贼寇。
    独眼龙见状,得意地远远喊道,“给我抓活的!”
    可就在他的话音未落时,忽然间,他只觉得背后寒风一掀,还没明白过来,随即一阵剧痛从肋下传来。
    那独眼龙不及吱一声,已经被一支银枪挑在空中,又抛落在地。
    他摔得龇牙咧嘴,在尘土中猛抬起头,就看到战马扬起的四蹄!
    烟尘滚滚里,不知从哪里忽然杀出一支骁勇的骑兵。简直如同神兵天降。
    所有的山匪都懵了。
    这支军队没有旗号,全员轻甲,人数不多,不超过百人,看那装备、人数,简直像是外出游猎,而不是打仗的,可偏偏这战斗力简直是恐怖至极!
    只见他们分十人一队,快速散开,从容地穿插包抄切割,来回冲杀间,血光飞溅,那阵型变化多端,简直就像在这黄沙地上用敌人的鲜血娴熟地作画。
    才片刻间,这山间谷地里的六千山匪已经完全阵型崩溃,不是糊里糊涂被斩杀,就是束手就擒。
    而刘武的军队一见到他们出现,简直就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
    这边萧暥扶着马鞍,还没整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见那头刘武抖着嗓子喊了声,“主公!”
    萧暥心中巨震,什么?难道是……魏西陵?!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还在过年吗?
    他们不是约好的三月初吗?
    他自己反正孑然一身,就提前来了,魏西陵怎么也提前来了?
    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一听到那个名字,他潜意识里,绷紧的神经顿时一松。
    结果这刚才千钧一发中被他强压下去的病痛,瞬间全部翻涌了上来。
    他紧紧攀着马鞍,堪堪不让自己坠下去,只觉得身上余下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离了身体,只余下胸腹间涌起潮水般的剧痛,眼前跟着一虚,晃动的视线里,最后看到一片银白的甲胄,炫白地耀眼。
    就在他身躯摇摇倾倒时,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腰身,随即他身子一歪,绵软无力地靠在了一片冰凉的甲胄上。
    萧暥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为什么每次见到魏西陵,自己都是这么狼狈啊!!?
    没天理啊,什么时候也能在那人面前威风一回啊?!
    他的眼睛沉重地睁不开,浑浑噩噩中下了狠劲,就想把一口血咽回去,结果这都没做到,他无力地垂着头,脸颊顺服地贴着魏西陵胸前,温热的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浅淡温濡的唇瞬间染得嫣红莹润。
    魏西陵脸色犹如冰霜,胸前的银甲染红了一大片。
    刘武已经驱马上前,硬着头皮道,“主公,这次都怪我,我不该恋战,害得萧将军又发病了,但我没想到他那么弱啊。”他伸着脖子, “他这……没事儿吧?”
    旁边锐士营的十几名将士齐齐目光如刀地看向他,简直要把他身上戳出无数个窟窿来。
    ……这还叫没事?你瞎吗?
    魏西陵冷冷地扫了一眼刘武,“一百军棍,先记下。”
    *** *** ***
    萧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远远地能听到爆竹声,让他想起十多天前的除夕夜,一桌美味佳肴,不由舔了舔嘴唇,唇间却只有隐隐的血腥味。
    他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床板很硬,硌得慌,浑身骨头都痛,胸口也痛。
    他好像是伤员罢?谁这么虐待俘虏?他脑子里毫无章法地想着。
    他刚打算支起身子,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一碗药就已经递到他唇边,端着药的那个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似乎半点都不同情他现在的境遇。
    萧暥哀叹一声,接过碗,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差点没被苦得连胆汁都吐出来。
    他在谢映之府上的时候,这药里谢映之都给他配了清甜的甘草,药熬得也没有那么浓。
    可魏西陵这药也太实诚了吧?原汁原味不说,他是不是当老鸭煲熬了?越浓越有营养吗?
    这绝对是虐待俘虏了!
    “怎么?”魏西陵道,
    萧暥垂下眼睑,可怜兮兮地舔了舔嘴角。发出无声的抗议。
    魏西陵转过身,竟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包梅子。
    自从上次那包被他当瓜子磕完了,这都大半个月没吃到了。于是萧暥眼睛瞄着梅子,老实喝了药,小口咬着鲜脆的青梅,总算觉得活泛过来了。
    魏西陵微微凝眉,“你身体不能这样损耗,现在可好些了?”
    萧暥心里不抱希望想道,哦?他这是关心我?
    “好多了。”萧暥违心地道。
    然后他才想到一件事,“魏将军,这是哪里?”
    魏西陵道,“安阳城。”
    萧暥恍然,他们被打劫的山谷离开安阳城也就剩下大半天的路程。他随之皱了皱眉,这安阳城附近的匪患还是没有平息。
    “那……我们不是约了三月,将军你这么早就来了?”
    魏西陵反问,“你不也这么早。”
    萧暥哑口无言,其实他提前来还有一个考虑,就是兵工厂,他想要把安阳城打造成一座军镇,这兵工厂是必不可少的。
    安阳城水源不错,而且离康远候的封地也不算太远,他可以将兵工厂造在城里,至于铁矿原料,则从那土豆侯爷那里运输过来。
    想法是很好,但是看这安阳城四周匪患横行,这运输来的铁矿不会全喂了山匪罢?
    “正月无事,我来剿匪。”魏西陵道。
    原来如此。
    啧,魏大大这是宁可不过年也要打仗,果然是好战份子。
    萧暥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表态道,“剿匪之事,我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
    唔,也是帮他自己。这匪患不除,他的兵工厂就动不了。
    魏西陵淡淡道,“你先把病养好。”
    然后他看着萧暥眉梢眼角妖媚柔婉的花枝,微微凝眉。
    “怎么回事?”
    萧暥:……
    他不敢再说是面妆了,于是挑要紧地一说。
    魏西陵点头,只道,“你也不易。先休息罢。”
    然后他站起身,径直走出门去。
    这就……走了?
    走了?
    萧暥心道,不该关怀一下病号吗?
    魏将军?嗯?
    今天还是上元节啊……
    唔,想吃汤圆。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真是住了几天容绪设计的舒适的寝室,相比之下,这屋子真的清简多了,只比他以前的住所好一些。
    窗外隐约能听到爆竹声。安阳城也是一座大城,虽然比不上大梁,但是这会儿外面也很热闹吧?
    但是他一个人卷着冷冰冰的被褥,四下安静地掉根针都听得到。
    他不想一个人过年。
    除夕夜过得太热闹,现在冷清了罢。
    萧暥颤巍巍起身,一通翻找,把自己这次带来的一小罐子蜜饯甘果找出来,以及那两只小狐狸靠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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