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头还是有点晕,浑身疲乏无力,晕船的症状依旧在,看起来他这个娇病的壳子是真的禁不起折腾。
    其实西征回来这半个月,谢映之包揽了府中内外所有的事务,他除了隔三差五要上个朝,其他时间基本赋闲在家吃吃喝喝,结果没养胖,身体倒是养得更娇气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和北宫达决战?
    想到这里,萧暥觉得自己应该去锻炼一下。
    那么问题来了,这豪华游轮上有没有健身房?
    他绕过彩漆云母屏风,就见谢映之和容绪正在案前悠闲地在下棋。
    一见他睡眼朦胧地出来,容绪立即站起身,娴熟地掏出梳子,上前细致地给他梳理睡得毛扎扎的头发。
    萧暥没有束发,长发在脑后用丝绦扎起,水波状的发丝顺滑地垂到腰际。
    容绪对他这卷发爱不释手,丝丝缕缕地收拾妥帖了,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玲珑的红玉髓发簪。
    谢映之好奇地探手取过:蝴蝶?
    萧暥眼皮发跳:泥煤的,是蝴蝶结!
    谢映之闲闲把那蝴蝶搁下,“这不合宜。”
    他一身孔雀绿,配个玛瑙红的蝴蝶结,画风太妖娆。
    容绪道,“否则发间单调了。”可惜了这水波般的长发。
    “也未必。”谢映之闲散地取过梳子,随手在他额前轻挑出两缕发丝宛转垂下,掩映着他眼梢一点灼人的小痣。
    容绪看得一时收不回神,主簿先生真是妙手。但是,这样放他出去,怕会出事。
    萧暥此刻戴着这玉牌,就暗示了他彩胜的身份,外面的宾客难免会有狎昵不恭之举。
    简而言之就是调戏。
    容绪冷汗:你不怕他当场炸毛打人吗?
    谢映之微微扬眉:所以容绪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得先教他怎么和宾客相处?
    容绪低声道:“调教?”
    这几天相处下来,容绪发现这位沈先生似乎是同道中人,手法更为高妙,花样更为繁巧,尤其让容绪看不透的是,他明明什么都懂,却又是一副纯然无瑕的样子,无论怎样暧昧的举止,他做来却似行云流水般自然,连容绪都搞不懂,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容绪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悄声道:“主簿先生以为该如何?”
    谢映之显得意兴阑珊:“容绪先生精通此道,何须问我?”
    这一说,容绪面有难色,你家主公有多凶你不知道吗?
    谢映之道:“子衿性格温恭柔善。”
    容绪眉头抽搐不已:萧暥温和?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不瞒先生说,为了博子衿欢喜,我挖空心思送他奇巧玩意……”
    谢映之心中冷然,知道你都送了些什么。
    “容绪先生送礼要投其所好,不然适得其反。”
    容绪耐心求教:“所以,主簿先生以为,子衿喜欢什么?”
    片刻后,萧暥舒舒服服地坐在游廊边的雅间里,好吃!
    这游船上的雅间极为考究,以云母屏风和霰花纱幔相互隔开。灯火阑珊之下,游廊上华带如锦,衣冠如云。透过雕花的舷窗,还可以观赏窗外的烟笼寒水,一江月色。不时有乐舞声盈盈入耳,颇有旧时秦淮的风月雅趣。
    萧暥常年在北方,很久没有吃到那么丰盛的河鲜大宴了,蜜炖桂鱼、绣球鱼丸、鹿尾蟹黄、太液醉虾。
    萧暥吃着鲜嫩的醉虾,酒瘾都被勾出来了,反正谢映之不在,他趁机问:“这船上有酒吗?”
    萧暥以前酒量很好,但并不好酒,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洋酒他喝不惯,喝得最多的就是烧烤店里的啤酒,夏天晚上,一群人喝啤酒吃烧烤看球赛,闹腾大半夜。
    容绪笑道:“这里的酒可就多了,寒潭香、秋露白、罗浮春、采薇客,还有猴儿酿,子衿可有偏好?”
    萧暥懵了,听都没听过……
    片刻后,萧暥看着彩绘漆案上形状各异的九樽精美的酒器,心道,可惜古代没有鸡尾酒。
    容绪抚袖斟酒,边道,“此酒名为秋露白,深秋的清早,采集叶尖滴落的露水,以此水酿制,其酒清冽甘纯,入口醇润,芳香恒久。”
    萧暥浅浅尝了口,果然如容绪所说,如饮甘泉,沁人心脾。
    容绪又取了第二壶,“这叫作猴儿酿……”
    萧暥一边喝酒,一边听容绪细细讲来,倒是别有意趣。
    以往他是只顾着好吃,至于这菜、这酒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由来,他一概不问,吃完就忘了。
    容绪啜了口酒,慢条斯理道,“深秋果熟之时,山岭中的猴子就将采摘来的野果藏于树洞囤积起来,以备过冬食用,若找到这样囤积果品的树洞,就将其密封起来,等到冬天过尽,冰消雪融之季再取出来,野果在干燥阴凉的树洞中密封后发酵,成为果酒。此酒可遇而不可求,也叫做百果酿。”
    萧暥原本对酿酒没有兴趣,但是似乎是无论多么枯燥的事情,被容绪一说就变得妙趣横生了。
    “所以这酒是猴子酿的?”他好奇道。
    容绪笑道:“是酒坊仿造此法酿造的果酒。”
    萧暥喝了一口百果酿,吃着清瓷盘中的太液湖小白虾,就当做嗑瓜子了。
    容绪看他放松地窝在一堆锦垫里,眯着眼睛,两颊渐渐上染了微醺的酒意。
    “容绪先生喝过葡萄酒吗?”
    容绪道:“年轻的时候在御宴上倒是尝过,西域进贡的酒。此后兰台之变烽火燎原,繁华不再。”
    萧暥道:“北狄已败,西行的最大阻碍已不存在,我想要开通商路,让西域的葡萄酒进大梁的酒肆。”
    “这是大举措啊。”容绪神色一震,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
    “如此一来,尚元城的财货也可直抵西域各国,西域的宝石、黄金、香料也能直接进驻尚元城的商铺,但是前往西域路途遥遥,需要在凉州建立用于货物中转的商镇。”
    他眯起眼睛,“容绪先生有兴趣在凉州以北再建一个尚元城吗?”
    所以,投资吗?
    片刻后,萧暥成功地将建造沧州城的工程外包出去了。
    今后两年备战,他实在没有余暇开发刚刚打下来的北狄领土。而且他军费都捉襟见肘,更没有银钱往里投资。
    但如果放置不管,很快就会被其他的游牧民族占据,曹璋铸城虽可,但是大城建造起来需要有人口商户入驻。把这沧州城打包给容绪,就一并解决了这些问题,而且萧暥还有一层用意,就是给王家抛出这么一个甜头,和西域各国做生意,这利润就大了,不仅可以拉拢王氏,铸城也将牵引王氏的注意力,占用他们很大的资源,使得这两年内,让他们给他少捣乱。以保障中原的稳定。
    所以,他出土地,王氏出钱给他开发西部,沧州城建成东西枢纽之后,利益均分,就那么愉快地决定了。
    萧暥此刻几壶酒下肚,还是几种不同的酒混着喝,饶是他酒量好,此刻也有些微醺的醉意,但丝毫不妨碍他小算盘打得哗哗响空手套白狼。
    “我要开通丝绸之路。”萧暥道,
    容绪见他慵散无骨似的倚在一堆锦垫里,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绕着水晶流苏玩儿,白皙的脸上有轻微的酡红,一双隽妙的眼睛烟波流转、潋滟迷离,容绪不由就看得心猿意马起来,目光不禁落到他腰间的玉牌上。
    他平坦的腰腹间流畅的线条将锦袍上的孔雀翎羽展露无遗,羊脂美玉衬着翠羽流苏,碎珠乱雨般泼洒在锦袍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彩胜……
    容绪再好的定力也忍不住了,趁着几分酒意上头,想起先前和谢映之说的话,谆谆善诱道,“子衿,这潜龙局上,我还得教你些东西……是你主簿吩咐的……”
    “教什么?”萧暥喃喃,他的视线有些恍惚,喝酒后,晕船的症状加重了。
    接着他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馥郁浓重的幽檀香伴随着成熟男子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绵密地围绕住了他,一只手悄然探进了他袍服下摆,动作优雅轻佻,指法娴熟有力。
    卧槽!萧暥顿时被摸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下一刻,他一脚踹翻桌案。案上的酒盏泼溅了出去。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正在想现在揍容绪一顿算不算是酒后失态不追究责任?就听到外头轻轻柔柔地‘啊’了一声。
    但是出于良好的仪态,那声音很轻。不像惊呼,倒像是提醒。
    是个姑娘?萧暥顿时一个激灵,他多久没听到姑娘的声音了。当场竟愣住,更何况那声音温婉柔和。
    船上空间有限,这雅间和游廊就隔着一层珠帘的距离。坐在雅间里,能看到游廊上华服如云,自成风景。
    就见雪白的裙裾前滚落着一个酒杯,裙子的下摆有明显的泼溅酒痕。
    萧暥:……
    他干的好事。
    萧暥赶紧扔下容绪,在姑娘面前动粗,这多不雅观。
    他赶紧起身步上前去,刚要向那姑娘道歉。
    就听到廊上围观的宾客中一道声音传来,“你怎如此无礼?”
    这声音有点熟悉。萧暥不由回头一看,竟是苏钰。
    萧暥怔了一下,他不是已经回颍州了吗?
    苏钰的目光挑剔地一寸寸打量着他,从秀致的脸容到华丽的孔雀袍服,最后停留在他腰间坠着的白玉牌上,不屑地轻嗤了声,扬眉道:“陪客?”
    因为周围喧嚷纷杂,萧暥没听清楚。
    “你既然以色侍……”苏钰刚要脱口而出,又考虑到身边的女子,似是怕辞色污了她耳目,转而质问道,“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萧暥更懵了,教他什么?
    他以前被人骂惯了,脸皮也够厚。但在姑娘面前被人这样指摘,滋味还是不大好受。转念一想,他也确实把酒泼脏了对方的裙子,活该挨骂。
    只是苏钰骂的太内涵,他一大老粗听不懂。
    “怀玉。”那女子出声道,“人皆有不顺遂之时,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的脸上带着面纱,若轻烟晓雾般宛然出尘。忽然给萧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萧暥正寻思着,莫非以前见过?那女子已飘然离去。
    游廊外,船舷上,晓月初升。
    “怀玉,你怎么没回颍州?”女子问。
    苏钰满腹心事道:“我想来潜龙局见见世面。”
    那女子轻叹:“你是来找我有事的罢。”
    苏钰被说中了心中所想,咯噔一下。
    前番,他因为擅离京城,干扰了秋狩江浔的布局,间接造成了秦羽出事。之后,谢映之让他回颍州。
    可苏钰不甘心这样回去,南下玄门他则是不敢。因为卫宛在那里,卫宛向来严苛,玄门弟子可能不怕谢映之,但都怕卫宛。
    苏钰之所以没去玄门找她,也是因为怕遇到卫宛。
    她轻柔道:“你把家传的珍器当做彩胜,为了在此见我,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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