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流通的货币是五铢钱,古人纪数起于一,极于九,五为中数,代表天地人和,所以铸钱得名五铢。五铢还分为金铢、银铢、铜铢,其中流通最广的就是铜五铢。
    在大雍中早期,诸侯王的权力极大,不仅拥有封疆内军政、税收、人事任免等大权,还能铸造钱币。到了文帝朝,为限制诸侯王权力,文皇帝废诸侯王制,改为国公,随之各地封疆内军政之权都大为削减,但仍保留铸币之权。
    当年魏修封贤国公,曾出于江南地区的经济发展需要,铸造过永安五铢。永安五铢铸造精良,字迹清晰,分量又足,即便是到了乱世里,也是□□的硬通货。
    萧暥对永安五铢印象深刻,小时候流离乡野,如果能有二十枚永安五铢,就可以换一斗米,够他吃近半个月的饱饭。
    北宫达若在燕州铸造新币,将要耗费大量铜铁,这就会影响军工生产。不利于备战。
    容绪明白了萧暥的图谋,“但铸币的弊端,就算是北宫达看不到,他帐中谋士如云,钟纬等人也一定会看出来,这是我们的算计,让北宫达把注意力转移到铸钱上。”
    一个别人,一个我们,暗中的亲疏可见。
    萧暥道:“如果铸币能给北宫达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呢?他帐前的谋士还会拒绝吗?”
    容绪心中一动,顿时明白小狐狸的意思。
    铸造钱币怎么带来经济利益?简单地说就是铸造不足额的货币。
    比如铜五铢重三克,六十钱可以买一斛粮。如果减重到两克,那么九十钱才能换一斛粮。
    这就会引起物价上涨,经济动荡。也就是通货膨胀,但放在乱世,不得不说是一个短时间里凝聚财力的好办法。
    想到这里,容绪有些不明白,靠通货膨胀来搞垮幽燕的经济需要很长时间,短期内看不到效应,还可能让北宫达迅速聚敛财富,怎么看也对萧暥不利啊?
    难道小狐狸是急眼了,为了能够转移北宫达的注意力,为了能罢兵休战,想出了这么个坑人坑己的馊主意?
    萧暥道:“就算钟纬不为所动,俞珪贪功图利,也一定会力主铸币。”
    他要搞一场货币战,但这个馊主意要容绪去出。
    ***
    瑶华宫
    一团绿焰腾地燃起,空气中有淡淡的松香。
    “真是小看这小子了。”
    尹青遥见贺紫湄看信后面色不悦,问:“主君吩咐你什么了?”
    贺紫湄道:“主君让我替魏瑄在陛下面前求情。”
    尹青遥微讶:“主君亲自,想来这晋王殿下必有本事。”
    “有本事不能为我们所用,留他又有何用?”贺紫湄烦躁道。
    尹清遥轻道,“你还在记恨他撷芳阁坏了你的大阵之事?”
    贺紫湄不甘道:“记恨?这小子又不是皇帝,还不值得我记得他,我只是有点意外,主君也有手软的一天,还是这个魏瑄真有什么特别的能耐,让他如此刮目相看?”
    说罢,她旋然站起身。
    “你去哪里?”尹青遥见她面色不善,急叫住她道。
    贺紫湄回眸嫣然一笑,百媚丛生,“去帮魏瑄啊。”
    不知为何,这个笑让尹青遥蓦地心中一寒。
    第389章 初恋
    太阳升起,窗外春光耀眼,照着老梅树苍遒的枝干,有蒙蒙柳絮越过高墙飘来。阳光下,飞絮如雪乱。
    魏瑄站在幽暗的牢槛前怔怔望着,寂静中忽听魏西陵道,“他来过这里?”
    叮的一声,勺子磕到了碗边上。魏瑄暗然心惊。
    虽然谢映之说过,溯回地里无修为之人只能看到自己前世的片段,所以魏西陵并不知道前世萧暥逝于寒狱。
    但纵然如此,魏瑄依旧是心中有愧,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魏西陵的目光,答道,“他来过。”
    魏西陵眉心一沉,又问:“何时?”
    从夏末秋风初起,到霜落雪降冰冻三尺 整整三个多月,萧暥都在这阴寒的监狱里,在狱卒摧折下,众人毁谤中,伤病交加里,渡过这日夜余生……
    魏瑄喉咙里像卡着一口血块。
    是他的狭隘偏执猜忌多疑害死了萧暥,也导致了中原沦陷胡马渡江,天下倾覆万民流离。他不配为君,负了那人,负了三军,也负了天下。
    今生重逢,无颜相对。
    所以魏瑄远走天涯,从玄门到京城,辗转狱中,承认卫宛加给他的一切罪状,包括修炼妖术,勾结邪魔,戕害同门等等,他都从不辩解,自苦自罚,但仅仅这样就够了吗?
    这一路走来,苍冥族如影随形,心魔如蛆附骨,不死不休,黑袍人岂肯放弃他这颗有利的棋子?
    现在他就站在萧暥前世的终点,窗外飞絮似雪,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忽然看向魏西陵腰间的佩剑。
    如果他现在告诉魏西陵前世的一切……
    魏瑄猛然抬起头,“萧将军来过这里,在前”
    “前年。”一道清悦的声音悠然接道,“主公到寒狱来探望北宫浔,说此间是避暑胜地,空调都不用装。”
    阴暗龃龉的铁监里,一袭青衫如四月柔亮的春光映入人眼底。
    谢映之笑意盈盈 :“魏将军也在?”
    魏西陵点头道:“先生有事?”
    “无事,来找晋王聊聊。”他说着毫不介意监狱里阴暗腌臜,施然拂衣坐下,“潜龙局一别半载,殿下可好?”
    魏瑄眼睫微微一跳。如今谢映之寻常的一句问候,在他看来都含义颇深。
    在江州时,黑袍人每与他言及谢映之,话语间都流露出欣赏和赞溢,言辞中颇有雅慕之意。
    魏瑄认为,人通常是会欣赏与自己有相似特质的人,所以谢映之看似洒脱不羁放达无为,在某些方面,却和黑袍人一样善于布局谋势,工于心机城府。
    这在潜龙局上魏瑄就亲历过。
    而之后的仙弈阁血案,魏瑄相信谢映之是有意迟到,以便借东方冉之手,让盛京系士人血溅梅林,朝堂清空一半,以便促成云渊的再度出山,重整朝局,还不忘顺便让北宫达背上了屠杀士人的骂名。此等机谋算力如何不让人暗暗心惊。
    但魏瑄明白,这汹汹乱世中,坐而论道、云闲风清是不能结束这乱世的。
    谢映之身为玄首,要周旋于四面虎狼之间,岂能没有心机城府。只要谢映之不算计萧暥。
    哪怕谢映之以修行为名,将他困在玄门,魏瑄都能理解。
    毕竟他心魔难控,谢映之将他困在玄门,是为了筹备北伐大事,也是为了萧暥。
    只是如今,在各方的角力后,无论是他主动进京请罪,还是被暗中势力裹着推动,结果他还是进了京。谢玄首怕是要皱眉了吧。
    所以谢映之这句话看似问候,其实是试探。
    魏瑄回答得小心翼翼,“请先生放心。”
    言外之意,即使他进京,也会乖乖待在牢狱里,不会生事,更不会影响谢先生的布局谋算。
    谢映之听后轻叹一声:“殿下误会我了,我让殿下去玄门,确想让殿下修行修心,只是现今看来师姐也未必能解开你的心结啊。”
    心结?魏西陵凝眉看向谢映之。
    魏瑄心中一紧,赶紧朝谢映之暗使眼色。
    谢映之心领神会道,“哦,少年人的心事,魏将军作为长辈当然是想不明白。”
    长辈两个字,陡然间让魏西陵仿佛眉毛胡子都一大把了。
    “先生你这样说不对。”刘武立即嚷道,“主公只就比你年长三两岁,你能明白,他怎么就不能明白?”
    一旁的陈英悄悄扯了扯刘武的袖子,但刘武不吐不快,“要说主公少年时,十三岁入军营,十四岁带兵剿匪,当年可是”
    “刘武”魏西陵沉声道,“不要多言。”
    刘武只好不服气地把下面的话硬吞了回去。
    谢映之笑道:“刘副将,正因为如此,魏将军年少时可有过春朝放歌纵马,炎夏泛舟游湖,秋日狩猎登山,隆冬温酒踏雪的日子?”
    刘武一愣,干巴巴地答不上来,转头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默然。
    自小他就是少将军,肩负着责任,从没有轻快肆意的时光。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永安城里,策马春风,那个少年曾绘声绘色地告诉他,永安城里哪家的酒烈,哪里的曲子好听。春花秋夕,夏蝉冬雪,即便后来他身在军营,在萧暥的来信里,仿佛看遍了永安城的四季,尝遍了市井百味。
    另一边,魏瑄也陷入了沉默。乱世里的孩子,还来不及长大,就已经苍老。
    他这一生最快意的,就是西征的那几个月,追随着那人的背影,穿过烈烈长风,踏破铁马冰河,扫尽大漠狼烟,终有热血,不负少年。此生无憾。
    两人被谢映之的一席话说得各自沉默。
    谢映之轻叹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年心事如星河灿烂,沧海红尘……”
    “先生不要绕弯子了。”一旁的刘武听得不耐烦,头大道,“你刚才说晋王到底啥烦心事?怎么还又是河又是海的,越听越糊涂。”
    谢映之向来从谏如流,微笑道:“我说的是初恋。”
    ……!
    魏瑄和魏西陵同时怔然看向他。
    谢映之讶异道:“怎么?两位的初恋莫非是同一人?”
    空气顿时凝固了。
    魏瑄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但在狭窄龃龉的监狱里,略一抬头就撞上了魏西陵深峻的目光。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地一碰,就听刘武大咧咧道,“先生你又乱说,军中都是大老爷们,哪来什么初恋?”
    “少年之爱,初发萌始,未必就是女子。”谢映之说着微笑看向刘武,“刘副将从军十数年,应该比我清楚。”
    “先生你又说笑,我老刘怎么知”刘武挠头刚要憨笑,忽然想起什么嘶了口气,“要说军中,我还真想起来一个人。”
    “刘武”魏西陵出声道,
    刘武已脱口而出,“是云越罢?”
    啥?!魏瑄愕然。
    “我看军中就那小公子长得秀气。”刘武补充道,“平时给萧暥端茶倒水梳头穿衣揉肩搓背,比小媳妇还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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