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问了。
    容九说,这是高南文字。
    惊蛰有些讶异,容九还能看得懂外朝的文字?
    容九慢条斯理地说道:“年少时,总是无聊。就时常看书,什么都看,看得多,也就杂。”
    什么都看,就也什么都学。
    惊蛰有点羡慕:“看得多,学的也多。”
    容九摇了摇头,捏着惊蛰的腮帮子:“贪多嚼不烂,根本无用。”
    惊蛰:“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容九翻过文书的动作一顿,低头打量着若无其事的惊蛰,他正在扣着容九纽扣,真真是闲着没事干。
    人在说着话,眼睛却没朝着容九那看。
    “你会得多,懂得多,就算每一样都不到造化之境,那又怎么样?人的精力,本来就这么多。不是所有人都如你这样,想学什么都能轻巧入门,更多的是不得而入。”惊蛰懒洋洋地说着,“再说那些厉害的大家,他们能懂那么多,的确是厉害,可人活一世,多是糊弄。用到那精妙学问的时候,总归是少。能糊弄糊弄就完了。”
    糊弄着糊弄着,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惊蛰这话,初听是歪理,细听还是歪理。
    只是歪理虽歪,可听着嘛,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容九将文书盖在惊蛰的脸上,于是那些蝌蚪似的文字,就也盖在了他的头上。
    容九慢条斯理:“既是如此,今日这文书,惊蛰就帮我糊弄糊弄。”
    惊蛰刷地坐了起来,抖着这本连一个字符都看不懂的高南文,狐疑地看向容九。
    “你让我给你糊弄什么?我连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糊弄的入门槛,最起码也得能通晓一二呀!
    容九:“可我看累了。”
    这话要是落在别人身上,那或许是真的有点委屈,可要是在容九身上,那惊蛰是横看竖看,愣是没在他身上看出委屈这俩字,多少那还有点可怕。
    惊蛰拎着这文书又抖了抖,果断地说道:“看累了就休息。”他将文书阖上丢到一边,铺盖一卷,将两人都包裹上了。
    容九低头,看着怀里说睡就睡的人。
    他是真的睡着了。
    缓缓的,他又看了眼那被随意抛开,丢在外头的高南文书。
    在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
    不管惊蛰选到哪一个,其背后,都是鲜活的人命。
    容九认真思索过,既是惊蛰这样的脾气,不愿意亲手沾染血腥,那换个法子该如何?
    譬如,将一个有如千斤重的选择,交托到他的手里。
    男人的手指,一寸一寸地丈量着惊蛰的脊背。
    叹了声,还是单薄了些。
    他大手一搂,将人拖到了怀里。
    还得再养养,不然都无从下口,只有几两骨头,又能啃得了什么?
    …
    惊蛰回宫,就跟他出宫一样离奇。
    这眼睛一睁一闭,人又回到了直殿司。他躺在自己的屋里,看着熟悉的布置,人都有些茫然。
    先前那会也就罢了,这一回,他都被这么挪动,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难不成他是死了吗?
    惊蛰掐了掐自己的脸,可他往日在宫里,那也不至于呀?
    晚上睡着,这屋里要是有点动静,这都清楚得很,立刻就会把他给吵醒的。
    人清醒了一些,就想到昨天晚上睡前说的话。
    惊蛰哼哼,容九休想骗他。
    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但是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他可不帮容九做选择。
    真真一个坏东西。
    惊蛰看着外头微亮的天,翻了个身。
    正对上慧平坐起来的视线。
    两人面面相觑,慧平立刻坐起身来,惊喜地叫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惊蛰刚爬起来,慧平就扑过来,给他上下一顿打量。
    惊蛰忙说道:“我没事,没受伤。就是去……照顾人去了。”
    他说得有点含糊,有点心虚。
    名义上说是照顾人,可实际上被照顾的那个人,可总是不在府上,反倒是惊蛰被照顾良多,见完乌啼回来的那几天,骨头都快被容九按散架了。
    慧平:“虽知道你没事,可出去那么久,总归是担心。”
    惊蛰:“那掌司那边……”
    “无事,侍卫处的人来通知过掌司,”慧平快活地说道,“再加上,康满也被关了起来,所以……”
    惊蛰惊讶得打断了慧平的话,“康满被关了起来?”
    慧平:“你不知道吗?”
    惊蛰那一夜,难道不是为了康满被抓了过去?
    惊蛰:“……我只知,他可能会出事。但我没想到……是谁抓了他?”
    慧平:“慎刑司。”
    这是个宫人听了就闻风丧胆的地方。
    ……不,不对。
    惊蛰顿了顿,那一夜,抓住他的人,分明是侍卫处,又怎么会是慎刑司?
    是后来,侍卫处又将人交给了慎刑司?毕竟在宫人的处置上,慎刑司比侍卫处更理所当然。
    ……可只要一想到那一夜容九对康满的恶意,惊蛰就不觉得,他真的能将人给交出去。
    说来也是奇怪。
    最开始,按照容九的说法,这事的确是慎刑司在查,怎么最后无端端就变成了侍卫处拿下了人。
    这看起来,真像是容九突然发疯,抢了慎刑司的案子。
    毕竟那夜,真真是在发疯。
    容九看着康满的模样,就像是在看着什么死物。
    那浸满了恶意的视线,纵然惊蛰再喜欢容九,都说不出良善二字。
    容九记挂惊蛰的安危,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如果容九不要总是那么剑走偏锋,那就更好了。
    惊蛰捏了捏鼻梁,出去的时候,得到了更多人的好奇。要不是因为要做事,围在惊蛰身边的人,只会比现在还要多。
    慧平:“惊蛰要去拜见掌司,你们莫要拦着他。”
    亏得是姜金明还有几分威严,搬出他的名号,这些个人才不情不愿地散去。
    姜金明对惊蛰这个时不时就失踪的下属,自也有自己的看法。
    “若你不是惊蛰,我现在真得抽你几下。”姜金明摇了摇头,示意惊蛰坐下,“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容九向来不阻止惊蛰的胡编乱造,甚至于,每次将惊蛰送回来,都是光明正大,那借口就真的是借口,听着敷衍,可要是去查,也是天衣无缝。
    惊蛰是真真没想到,回来后,居然会听到那么顺其自然的传闻。
    比如说……
    侍卫处的人发现了康满的不对劲,又意外知道惊蛰和康满接触过,故让惊蛰前去配合调查,而后在抓住康满的过程中,康满反抗,侍卫处有人受伤,刚好惊蛰在,就让他去伺候伤员,等恢复了再回来。而那康满,也被交给了慎刑司,压在了牢狱的深处。
    这听起来虽然有些离谱,却是非常有逻辑。
    这也是大多数人知道的版本。
    惊蛰在这个版本上稍作修改,又原模原样地说给了姜金明听。
    姜金明气笑了:“你真以为这样的话,能够糊弄得了咱家?”
    一听这自称,惊蛰就知道姜金明是真的生气了。他无奈苦笑了声,对掌司说:“掌司,有些事,小的是真的不能说。”
    他能说什么?
    容九拉着他去发疯,让他把康满给宰了?
    惊蛰倒是好奇,他那一日要是没绷住,真的把康满给杀了,容九打算怎么料理后面的事?
    这上哪里再去变出来一个大活人?
    惊蛰:“小的迄今都不知道,为何侍卫处要把人交给慎刑司?”
    这正是姜金明疑窦的点。
    侍卫处是侍卫处,慎刑司是慎刑司,这两是完全不同的地方。两者的职责虽有不同,不过,也有重合。
    比如在康满这件事上,慎刑司处理犯事的宫人理所当然,可要是侍卫处以康满危害宫廷的名义拿下,这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侍卫处拿了的人,是怎么给到了慎刑司的?
    那韦海东,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姜金明见惊蛰是真的不知道,倒也是没有为难他,只是淡声说道:“受伤的人,是你在御前的那位朋友?”
    惊蛰微顿,觉察出姜金明试探的意思,但还是点头。
    御前。
    侍卫处有着不同的阶等,侍卫处里的侍卫受了伤,与侍卫处里的御前侍卫受了伤,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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