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牢牢记得赫连容脸上的平淡。
    那一刻,沉子坤心里莫名升起了对皇帝的恨意。
    “那一年,我也是恨得几乎想要杀了他。”沉子坤喃喃说道,“我恨他言而无信,我恨他将沉思逼成那样,我恨他没有保护好那孩子。”
    不管身为夫君,还是父亲,先帝无疑都是失责的。
    吴氏抓住沉子坤的胳膊,轻声说道:“可是现在,陛下也过得很好,就不要再想当年的事……”
    沉子坤苦笑着摇头:“活得很好?夫人,你没见过他还年幼的时候,自会觉得他很好。可是,陛下现在这样,是如何都算不上很好。”
    是哪样的好?
    成为皇帝,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是很好。
    沉子坤并不后悔在这一路上的相助。
    可坐在皇位上的景元帝,又何止是肆意妄为?许多时候,沉子坤甚至觉得,他漠视的,又何止是旁人的性命?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沉子坤是怕,总有一日,景元帝会将自己都当做是有趣的筹码,最终将自己活活玩死。
    吴氏闻言,笑了笑。
    沉子坤看她,就听到她无奈地说道:“夫君,你这话,要是被他人知道,怕是要觉得你胡言乱语。”
    沉子坤知道吴氏不信,摇着头,只是不再言。
    是了,景元帝如今已经是皇帝,还有什么不痛快?
    那么大的权势,那么奢靡的环境,几乎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手里,已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还能有什么不痛快!
    可沉子坤知道景元帝一直、一直都不痛快,从慈圣太后死的那一天,甚至在那之前,他就从来都没有痛快过。
    …
    滴答,滴答——
    水滴计时,好像一声又一声的催命符。
    这是古法,也是宫里过去常用的方式,只到了后来,景元帝登基后,就全都废除,再也不用。
    宁宏儒擦了汗,宛如还在梦中。
    刚才,他一听到水声,就惊醒过来,如同多年不见的梦魇。
    他一醒,外间就有动静。
    很快,就有个小太监进来,轻声说道:“殿内没什么动静。”
    宁宏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每天夜里,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
    “总管,小的给您泡些茶来。”那小太监机敏地说着,退下去做事。
    宁宏儒刚才惊醒,已经是再睡不着,索性就爬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外头竟是下起了雨夹雪,真是他奶奶的,怪不得梦里还以为是水滴声。
    宁宏儒叹了口气。
    其实不管是景元帝,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挺不喜欢下雨,上次上虞苑皇帝在暴雨里失踪,就让宁宏儒心惊肉跳。
    少时,景元帝曾被关过几天的水牢。
    如果不是沉子坤收到消息赶来,人怕是真的要没了。
    这是宁宏儒第一次在沉子坤那君子的脸上,看到勃然的怒气。
    滴答,滴答的雨声,在这宫里,就如同催命符。
    穿行过雨幕,石丽君带着人,悄然出现在了门外。
    宁宏儒:“动静就这么大,连你都吵醒了?”
    石丽君:“雨日难眠,又不光是我。”
    宁宏儒轻叹了声,将刚端上来的热茶,推到石丽君的手边,“那就喝两口。”
    石丽君在宁宏儒的对面坐下。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这两人却是清醒得很。
    “宁宏儒,你说,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
    石丽君有些厌烦地说道。
    宁宏儒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这谁能说得明白?这还得看老天爷的脾气。”
    “老天爷,哼。”石丽君淡声说道,“要是都靠老天爷垂怜,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越是到冬日,石丽君的脾气越是不好。
    宁宏儒知道她的症结。
    慈圣太后的忌日,就在冬天。
    宁宏儒老神在在地说道:“你不要总是这么在意,越是惦记着,反倒越是不痛快。”
    石丽君皮笑肉不笑:“你何尝痛快过?”
    两人一同沉默下来,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慢慢的,石丽君才又说:“那奸细刚死没多久,就又有人蠢蠢欲动,德妃已经有些压不住。”
    自打德妃在后宫威严受损,行事上,就有些颇受牵制。
    康妃事发后,更是揭露了当初御花园下毒的事,是她所为,乃是声东击西之计,为的是顺利将消息送出去。
    如此一来,事实水落石出,却也叫德妃的威望一落千丈。
    这无疑说明了中毒案里那两个倒霉的宫妃,全是德妃陷害的。
    宁宏儒:“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太过急躁,自然会有这样的下场。”
    这怪不了谁。
    “有样学样的,可也不少。”
    “陛下喜欢看这些,斗起来才好呢。”
    石丽君听了宁宏儒这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难不成陛下,现在还喜欢着?”
    他们的陛下,以前感兴趣的时候,那偶尔还是会去走动。
    可是现在,已经很久都没有到后宫里去了。
    在那之前,景元帝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肉块,到哪里都是非常招摇。
    宁宏儒笑了起来:“那可不能够。”
    眼下,景元帝一心都记挂着惊蛰,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心力去在意那些?
    宁宏儒对惊蛰,感觉复杂。
    若不是他在,宁宏儒未必能回到现在的位置,真真是一个奇迹,他轻易就动摇了景元帝根深蒂固的观念。
    一想到他对景元帝这可怕的影响力,宁宏儒又喜又惊。
    喜的是,惊蛰是个难得可贵的好人,许多看法和坚持,看着良善天真,柔软可欺,然对冲着景元帝的肆无忌惮,却恰恰是件好事。
    惊的是,惊蛰喜欢,接受的,一直都是容九这个假身份,而不是景元帝。甚至于他自己,都并不怎么喜欢乾明宫,就更别说靠近皇帝陛下。
    ……依着景元帝这可怕的偏执,再加上他对惊蛰家人的处置,宁宏儒就不免叹了口气。
    这要是一朝被发现,岂不呜呼哀哉?
    就怕,陛下越来越不知道收敛。
    …
    同州,也正下着雪。
    只是不如京城那么可怕,路上偶尔可见行人。
    柳氏和岑良跟着吕家商队回到同州,落脚的第二日,岑良就带着主家的亲笔书信去了当地的铺子,顺利地与掌柜地接上了头,而今正在铺子里做事。
    她们租了个小门小户落脚,岑良外出时,柳氏就在家里整理那些东西,好不容易掇拾好,这郁郁的情绪,也总算得以振作起来。
    她还有岑良。
    柳氏想,她得为了孩子振作起来。
    来到同州闷了些时日,柳氏终于撑着伞,冒雪外出,一是为了寻个工做,二也是要熟悉门路。
    柳氏带着岑良在同州生活了好些年,然多是在同州下,一个叫东阴县的地方生活。
    现在落脚的地方是府城,只在赶路进京的时候,曾经住过一夜。
    柳氏对府城很陌生,一路走一路记,路上还看了几间酒楼,问过他们是不是招工。
    有些还是要人的,可是一看到来的人是个女人,多数是拒绝。
    只有一两间还有点兴趣,给的工钱却不高。
    柳氏也不灰心,慢慢来就是。
    她撑着伞,走过桥。
    桥下,一伙刚刚带队过的镖师突然停下,盖因带头的领队突然停下动作,这才叫他们接连刹住。
    “头儿,你在看什么呢?”
    “看到是看上哪家的姑娘?那回去嫂子肯定要将你扫地出门了。”
    几个镖师调笑起来,原本只是调侃,却没想到,头儿却真的甩下货物,直朝着桥上冲去。
    镖师猝不及防,有几个看着货物,余下的连忙跟着中年男人追了上去。
    喂喂,他们刚才是在开玩笑啊!
    要是头儿真的看上了哪家姑娘,嫂子铁定要扒了他们的皮不可。谁都知道,头儿惧内,他的夫人,可是个力大无穷的母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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