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正面回答八齐的话。
    可这已是无声的回答。
    八齐简直要晕过去。
    明嬷嬷的死虽是大快人心,可实际上,他们更是畏惧那些可怕的虫潮,而今惊蛰居然暗示,那些宫人蜕变的原因,竟有可能与此相关,他就浑身都痒,总觉得自己身上也爬满了虫子。
    惊蛰:“不必多想,你还活着,就说明无事。”
    八齐一把抓住惊蛰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惊蛰还要劝说,八齐却用力摇了摇头。
    “我想起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入了夜后,到底躲去了哪里,可是,最开始出事那会,我整夜整夜睡不着。”
    更多的时候他就守在窗户边上,预备着有任何一点动静,就从那里破窗而出逃跑。
    有一次,他在那昏睡过去,半睡半醒间,好像看到他们从后院的深处走出来。可那会冰冷的寒意已经冻僵了八齐的思绪,只模糊残留着一点印象。
    要是在那之前,这点印象,八齐根本不会管。
    反正他不可能找死去寻这些人。
    然现在惊蛰要去找死,八齐只能搜肠刮肚,把那一点点记忆都给翻了出来。
    他们两人在屋内翻出了灯笼,尽量将自己浑身都武装了起来,尽量连脸也不要露出来,只外露着一双眼睛。
    惊蛰后腰插着斧子,手里提着灯笼,连手指都被一根根包裹起来。身后的八齐,也是一样的打扮,手里抓着的是一把小刀,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桶。
    他们冒着风雪,走出了安全的屋舍。
    八齐说的后院,其实和杂林是相通的。北房的地盘并不小,荒废的屋舍有许多,多是一排一排往后,越是在后面,就越是冷清。
    走出两三排后,四周都昏暗下来。
    那些亮着灯的屋舍离他们很远,惊蛰提的灯笼,几乎是唯一的光亮。
    八齐下意识往后看了眼,突然惨叫了声,用力抓住跟前惊蛰的衣服,“后,后面,后面……”
    有一二间屋舍的窗户上,正倒映着一个古怪的人影。下半身看不见,可是趴在窗上的两条胳膊却细细长长,如同扭曲的影子。
    像是有东西趴在窗上,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惊蛰头也不回,轻声道:“不必怕,那都是人。”
    尽管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可惊蛰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在刚才经过那些屋舍时,惊蛰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只不过,他怕会让八齐害怕,没说出来。
    那些北房的废妃,或许不像是八齐说的那样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他们刚才在这里闹这么大,或多或少,肯定会被人所知。
    只是这反应,看起来有点让人害怕。
    八齐颤抖着说道:“那还不如是死人呢,好歹还不会动。”
    惊蛰勉强忍住笑意,八齐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死人死人,殊不知,这里的人要是都死了,那他们的麻烦才大了。
    这里活动的人都不似人,然只要他们还在,就说明真正的危险还没到。
    说明,太后的注意力还没看向这里。
    所以才会任由着这些“人”来来去去,看管在这里。
    看来当初那次虫潮事件之后,太后留下了一点后手。
    这些“人”,无疑是证据。
    这些东西在,既能隐藏住秘密,不叫这里的事情外露,也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反正北房明面上,看来是形同冷宫,根本无人在意。
    惊蛰现在只想趁着来人前,将三顺和七蜕都带出去。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四处变得更加幽暗。
    八齐几次踩到枯枝都吓得哇哇大叫,最后,他选择把自己的嘴巴堵上。
    走了一段,已是深入后院与杂林的交界。
    惊蛰借着火光,终于在浓郁的漆黑里,隐隐约约看到了好些个人影……一个接着一个,以一种奇怪的排序,正围靠在一处树桩前。
    树桩前,正蹲着两个人。
    一个身形高大,一个长得瘦小些,瘦小的那个抱着脑袋状若癫狂:“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哈哈哈嘻嘻嘻……”
    三顺拦在半疯半癫的七蜕前,正警惕地看着周围这些古怪的“人”,那微弱的灯笼光线照过来时,他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
    三顺的脸上流露的不是得救,而是焦虑:“惊蛰,走!”
    他根本没想一个搭一个。
    惊蛰举着灯笼,“七蜕!”
    七蜕咬牙,将手里提着的桶打开盖子,咕噜咕噜地倒出来。
    “泼在树上!”
    惊蛰头也不回地说道,旋即抽出了背后的斧子。
    而那些“人”,也听到声音缓缓地转过来,那一瞬,惊蛰终于明白,这北房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成为炼狱。
    这些“人”看着和正常人毫无差别,可只要仔细看着他们,惊蛰敏锐的神经就几乎发狂地刺痛起来,那种危险的征兆催促着他逃离。
    惊蛰咬住腮帮子,刺痛让他清醒。
    那些可怕的“人”已然露出了狰狞的凶态,几乎倾巢而出朝着他们飞扑过来,惊蛰握紧斧子,朝着第一个狠狠砍了下去。
    噗嗤——
    是利器砸进皮肉的声音,刺耳得很,让惊蛰想吐。
    奇异的是,被劈中的“人”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相反,他却猛地停下来,以一种可怕僵硬的姿态盯着惊蛰。
    “惊蛰,我……”
    身后的八齐刚撒完油,刚想说话,却被围在惊蛰身旁的那么多“人”吓得几乎厥过去,声音都猛地被吞了回去。
    被捅到的“人”慢慢低下头,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态,轻轻闻了闻惊蛰抓着斧头的手指。
    叽咕——
    他的脖颈嘎吱了一下,好似一个兴奋地扭动,而后,他的身体激动地扭曲起来,连带着他身后那看不清楚数量的“人”,也跟着一起亢奋起来。
    这种怪异,癫狂的画面,不期然让惊蛰想起许久之前的噩梦。
    那些疯狂如潮涌的黑虫……它们无声无息蔓延,如同可怕的黑水,以一种贪婪疯狂的追崇几乎将惊蛰吞噬。而今,而今,这些“人”,竟也给了惊蛰如此相似的的感觉。
    这些“人”簇拥过来,却没带任何的恶意,反倒是携带着某种古怪的亲近,试图往惊蛰身上蹭。
    惊蛰毛骨悚然,往后倒退了几步,“站住!”他猛地叫道,“都停下!”
    许是他话里的抗拒,亦或是某种命令,下一瞬,那些“人”齐刷刷跪倒下来,仰起来的头颅不论在何处,那双镶嵌在脸庞上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惊蛰。
    “惊惊惊蛰……”八齐的声音都哆嗦起来,“这些怪物,为什么会对你……”
    惊蛰咬破舌头,剧痛让他更为清醒,也更想骂人,他当然也很想质问质问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些残留下来的玩意,还保持着当初那些奇怪的迷恋吗?
    惊蛰没有立刻把怀里的火折子丢出来,点燃周围的油,却也没有放松警惕,而是保持着这个距离,看向三顺他们。
    他们蹲着这个地方,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那个树桩……
    惊蛰猛地想起一个久远的记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的确是有过……枯死的枝干被砍下来当做柴火,只留下那无法挖空的树桩仍在原地。
    这是当年,那棵枯死的柿子树。
    第77章
    ——天街。
    这是太后为这条百家坊市取的名字,入口处,就在太和殿边上,一路可以穿过皇庭,越过皇极殿,与那御花园接壤,再一并到北门外,端得是热闹非凡。
    整座皇庭都张灯结彩,处处皆是绚烂的红,一概将漆黑覆没,放眼望去,无不是喧闹人声,亦是欢腾鼓乐,好似这轻快的乐声,几乎能将整座皇宫都环绕起来。
    沉子坤和茅子世走在一处,与穿行过的路人碰撞到,那人只是拱手行了个礼。
    沉子坤一眼看得出来,这是太监伪装,却也落落大方,朝着他也行了个礼。
    天街内,无身份高低贵贱,不论是高官贵族,还是卑微宫人,在这里,都不过是普通百姓。
    有的,是叫卖吆喝的店家,正坐在柜台前摇晃着酒坛大声叫卖,被吸引过去的行商盯着看了一会,掏出了银两。
    有时,又是曼妙的西域舞娘,正在高台上旋舞,轻巧地勾起丝纱,露出漂亮的臂环。
    更有的,真真卖起饭菜,正在角落里奋力爆炒,那翻起的火浪,将蹲在外头吃饭的客人吓了一个踉跄。
    ……这个客人,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张小阁老?
    哈哈,一定是看错了呢。
    茅子世抬头,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这片热闹,慢悠悠地说道:“沉叔,短短时日,能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太后娘娘可真是厉害。”
    沉子坤只是颔首,却不说话。
    这位太后,做起事来,总是喜欢大手笔,热闹的场面。
    自打宴席开场,他们在太和殿也没待多久,就来游天街。这天街,的确比想象中还要热闹恢弘,就连这做买卖的,也有模有样。
    茅子世随手花了几文钱买了根糖葫芦,吃起来居然和在宫外的差不多。
    “稀罕啊。”沉子坤感慨,“居然还真是这个味道。”
    宫里的厨子有个毛病,不管做的是哪个菜系的菜肴,最终都会做成同个味,那可真是没滋没味。
    茅子世就总不爱在宫里吃饭。
    沉子坤:“你今日,亦步亦趋跟着我,是怕有危险?”
    蓦地这话,茅子世拼命咳嗽起来,像是被呛到那样举着根糖葫芦到处找水喝,最后扑到一个酒坊前,摸着几文钱拼命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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