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守在惊蛰的身边,自然清楚惊蛰身边的这些人。
    像是三顺这样的人,如果跟在一个好人的身边,他就会是个好人,跟在一个坏人的身边,他就会是个坏人。
    他非常混沌,再加上这身力大无穷,这样呆呆笨笨也未必是坏事。
    但是因为太激动而弄坏惊蛰,那可就不行。
    景元帝会杀了他的。
    惊蛰脆弱得很,不管是在石黎还是三顺的眼里,都是如此。一听到石黎的告诫,立刻又离惊蛰远了点,揉着眼睛说道:“都是我的错。”
    他很固执。
    固执就意味着惊蛰的劝说,他是听不进去的。
    惊蛰先叹了口气,那这件事还是留后再议,他看向殿内其他人,带着一点小心的语气:“那我们……先坐下说话?”
    听到他这句话,其他几个人如梦初醒,仿佛重新意识到自己身处怎样的环境,不可避□□露出一点紧张。
    不过他们没有发现,自从惊蛰出现之后,他们的紧张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惶恐。
    石黎悄然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他把这隐秘的空间,留给了惊蛰。
    惊蛰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有些事情太过隐秘,若是泄露出去,对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是危险。但他还是尽可能的把一些事情告诉了他们,包括他究竟是怎么走到今日,也包括他隐藏到现在的秘密。
    毕竟……
    如果这些人都愿意为了他而遭遇那样的威胁,那怎能继续继续藏下去?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这场漫长的讲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了下来,而殿内静悄悄的,每个人的脸色不尽相同,仿佛正在消化着惊蛰刚刚说的话。
    “……惊蛰,那你是……自愿的吗?”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说话的人,是郑洪,他模样瘦小,说起这话却是很认真。
    “那位是不是……你一开始都不知道……”
    郑洪说得很小心,他没有完全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得清楚明白,但是惊蛰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郑洪生怕他被哄骗了。
    又或者,就如同惊蛰之前所畏惧的那样,玩具。
    最开始,就是郑洪给他们传递消息。
    郑洪似乎是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
    惊蛰沉默了一会,叹息说道:“我不能说,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完全的理智,也可能只是冲昏了头脑,不过……至少是的,我也很……在意他。”
    他还没办法那么直白的当着其他人的面吐露爱意,只是若非在意,又何至于袒露如此。
    他想让朋友知道。
    同时,惊蛰更清楚的是,这件事会给赫连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男人的偏执流露在方方面面,似乎总是想把他完全把控,惊蛰能接受一部分,却对某些完全抗拒。但最起码,已经到了今时今日,就算隐瞒也不过自欺欺人,那索性不如让朋友们知道。
    惊蛰其实不那么喜欢瞒着朋友。
    ……如果他们还愿意把惊蛰当朋友的话。
    他们离开乾明宫的时候,惊蛰看得出来,有些人待他的态度,还是与之前有些不同。这让惊蛰有点难过,也有点垂头丧气。
    不过他知道,有些事情没法强求。
    毕竟换做是他,也未必能够坦然接受。
    走开了几步,身影几乎消失在远处的人里头,突然有人一个转身又急急跑了回来,又急刹车在惊蛰的面前停下。
    世恩抿着嘴说道:“那你以后,还会回去吗?”
    惊蛰微愣:“我想,不过可能回不去。”
    不光是赫连容的问题,当这件事暴露出去后,惊蛰已经清楚,他想要的平静生活再不可能。就算他回到直殿监,也不能改变什么,只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
    “那你……一直都会是惊蛰?”
    “我曾经的名字,是岑文经。”惊蛰轻声说,“但惊蛰,是我的小名。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是惊蛰。”
    世恩的嘴唇颤抖了下,过了一会,低头用力抱紧惊蛰,又猛地松开,大步朝着外头走去。
    “日后见。”
    惊蛰愣住,看着世恩回到其他人中去,又一起朝着他挥手的身影,拼命眨了眨,才没叫眼泪掉下来。
    “日后见。”
    幸好幸好,惊蛰捂着眼转身。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往前走了几步,而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卸下了心头的大石头。
    就在这时,门外跟着传来了一连串脚步声。
    这听着很急促,也有点熟悉。
    惊蛰微讶,匆匆擦过眼角,回头一眼,那急急而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宫人的人,不是宗元信,又是哪个?
    宗元信看起来,更像是闯进来的。
    那几个宫人围在他的身后,有点无奈。不过他在殿前多少有点面子,这才没闹起来。
    宗元信的脸上挂着难得的微笑,一把朝着惊蛰扑过来,还没等碰到,就被石黎面无表情隔开。
    宗元信也无所谓,挂在石黎的胳膊上冲着惊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惊蛰,我终于找到问题所在了!”
    他兴奋成那样,也是少见。
    惊蛰示意石黎不用那么紧张,走了过去,也有些惊喜地说道:“是说……他身上的毒吗?”
    宗元信抓着惊蛰的胳膊,“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天才,竟和陛下说,这毒未必是毒,也可能是蛊,它真的可能是蛊!”
    惊蛰眼神微动,低头说道:“是蛊的话,要怎么解决?”
    惊蛰在还残留着能力的那两天,也曾用各种办法暗示那道声音,奈何蛊虫就真的是蛊虫,根本没办法完全理解惊蛰的话,就整母亲长,母亲短,惊蛰被嗡嗡到脸做梦都是虫子,吓醒了两回。
    这一直叫他母亲,那赫连容是什么?爹?父亲?惊蛰真是气笑了。
    他可不想要虫宝宝。
    宗元信抓住惊蛰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的确有办法,不过,你常在陛下的身边,知道是谁和他提出来的意见吗?”
    惊蛰心头微跳,轻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宗元信:“我怀疑,那个人可能是蛊虫的新主人,或者王,什么都好。如果有这个人在,才能事半功倍。”
    惊蛰面色微白,手指也有点发冷,他的声音越发轻:“那要是,没找到这个人,该怎么办?”
    宗元信皱眉:“那就只能开腹,我试过几次,但只成功活下来一个人。我不能保证,陛下也能……”
    开膛破肚?
    惊蛰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就算那样,你确定不是将他送上绝路?”
    宗元信没觉察出他的异样,絮絮叨叨地说道:“没有准备,那肯定是不行的,但万一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黄仪结压住蛊虫的躁动,然后……”
    惊蛰的神情苍白,怨不得之前赫连容那么说。宗元信想要治病,未必是为了救人,只是为了自己快活。至于能不能活,这不是他最先考虑到的事。
    当然,也不是说宗元信就想要景元帝去死,只是这东西不是毒,他就没有那么多的自信。
    要提高成功的可能,就得找到蛊虫的新主人,而蛊虫那所谓的新主人……
    “惊蛰,你快和我说说,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陛下什么都不肯说,不过他之前去了太医院后,都让我把蛊虫看好,这显然不是他的作风,你肯定知道点什么……“
    “宗元信,离他远一点。”
    一道冰冷压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赫连容带着人从拐角处走来,男人身上穿着冕服,端正肃穆,带着淡淡的血气。黑眸冷漠地扫过宗元信的手,冷得好像要剁了他。
    宗元信立刻松开后退,讪笑着说道:“臣这是一时着急,陛下莫恼。”
    赫连容:“丢出去。”
    他冷漠得很,根本不听宗元信的辩解。
    惊蛰扯了扯嘴角:“他的确是有正事。”只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奔着他来的。
    赫连容摸着惊蛰的眼角,声音冷得要掉渣,“他惹你生气?”
    那浓郁的杀气,让惊蛰反手抓住赫连容的手腕,摇着头说道:
    “没有,他只是说你的病,可能要找到蛊虫的新主人,才能够……治。”
    惊蛰没抬头,便也没看到赫连容的脸色何其冰冷,他阴郁地说道:“石黎,去把宗元信的左手敲断。告诉他,再有下一次,寡人就把他削成人彘!”那暴戾的恶意,几乎是在惊蛰察觉到的瞬间,身后的石黎就消失不在。
    惊蛰吃惊,猛地抓住赫连容的手。
    “他是,他是在为了你……”
    “他在试探你。”赫连容抱起惊蛰,大步朝着殿内走去,冷冰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不知?”
    惊蛰恹恹,正是因为知道。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惊蛰被放在床边坐下,深吸一口气,“你……你别……”
    赫连容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惊蛰低着的头,与他脸上的神情。
    “要问什么?”赫连容的手掌按着惊蛰的脚踝,冰凉的脸庞压了下来,头搁在他的大腿处,“是要问,惊蛰对这些蛊虫奇异的吸引力,还是要问,惊蛰是不是成了这些蛊虫的新主人?”
    他能感觉到惊蛰的身体紧绷,只是碍于束缚的动作,别说逃离,就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赫连容侧过头,啄吻着惊蛰的腰腹,那冰凉的吐息,如同透过层层衣裳,化为蛇鞭缠绕在惊蛰的皮肉上:“那有什么干系?”惊蛰是什么人,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存在,那都没有关系。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慢慢地注视着那些感觉,如同藤蔓……近乎柔弱无骨地缠绕上脚跟。
    爬上石头,覆没了几乎整座石像,平白无故地扎根在这贫瘠的地盘上疯狂滋长。
    总有一天,藤蔓会摧毁石像,又或者石像会在坠落的时候撕扯着藤蔓,一起坠落无边的炼狱……那都是极其曼妙的事。
    赫连容极其随意地,又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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