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世轩:“刚从百丈楼回来,今日是牟桂明做东之宴,孙儿是被徐长明给叫去的。”
    徐长明是新任户部尚书之子。
    “牟桂明,百丈楼?”乔琦晟念了两句,轻笑着摇头,“往后这牟桂明,你可要谨慎些。”
    “牟桂明的身家,不足以在百丈楼如此。他的身后,必定还有人。”乔世轩欠身,“孙儿省得,不会叫这人蒙骗了去。”
    乔琦晟幽幽说道:“怕的不是他蒙骗,是他在借势。”
    乔世轩微愣:“孙儿不明。”
    乔琦晟淡声说道:“牟桂明举办这种宴席,已是多久?”
    乔世轩沉思片刻,仿佛是在回忆着过往的事,过了一会,他突然脸色微变,近乎自言自语:“从他在江南,再到京城,似乎一直都有这样传闻。”
    牟桂明喜好宴席,时常在宴会上饮酒作乐,而后杯酒之下,书写文章,那些千金求文的佳话,也有许多是在这一场又一场的宴席上发生的。
    乔世轩只要一想,竟是想不起来,牟桂明是从何时开始,只记得,一想起他,就是那一场又一场的宴会。
    一个普通的才子,在不知不觉有了这样的声名,甚至能够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宴请这些权贵子弟,参与者都习以为常,不觉得稀罕……这种有意无意下的造势,又是从何时开始,以至于到了潜移默化,无人觉得奇怪的地步。
    乔世轩嘴巴抖动了下,“孙儿,真是第一次被邀。”
    乔琦晟淡声说道:“分头行动,缓步蚕食,待到在意时,几乎所有人都已然习惯,不再引以为奇。这人必定不是自己成事……你可懂我的意思?”
    乔世轩背后汗津津,已经不由得思考起自己在宴席上可曾说了不该说的话,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孙儿明白。”
    乔世轩欠身,而后,像是想起今日的事,复将宴席上发生的一一道来,末了,才说:“以孙儿之见,这席会,似乎有些在意朝廷之事。”
    要是换做他时,乔世轩不会这么在意。
    毕竟朝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不管是谁,都会关注一二,再有自己的见解,这都理所当然。
    但是,许是有了乔琦晟的提醒,再加之陈少康的话,乔世轩忽而有了不同的感觉。
    乔琦晟平静说道:“这也正常,不然,让你们这群子弟聚集在一处,又是为了什么呢?”
    乔世轩似乎听出了一点异样,试探着说道:“祖父,您是不是知道,这牟桂明背后,到底是谁?”
    “不外乎那几位王爷。”乔琦晟提起毛笔,在白纸上落下几行字,“是谁,重要吗?”
    那轻轻一句话,让乔世轩的心情震荡,勉强才压下那种奇怪的惶恐。
    “祖父,倘若这般,那这牟桂明之举,是为了……”
    他猛地对上乔琦晟的眼睛,一时间,竟是连后面半句话,也是说不出来。
    乔琦晟轻声细语地说道:“你既是猜到,何必再问?”
    不知为何,乔世轩觉得这几日祖父的模样,有些怪异。这话题听起来太敏感,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往前,却还是没忍住问上一问。
    “祖父,您最近,似乎有些心事?”
    乔琦晟随手丢开毛笔,任由着其滚落下去,“三郎,你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乔世轩微愣,只觉得好笑。
    方才在清幽阁,他正问过一个,与祖父这类似的问话,只不过那时候问起的,是传闻中景元帝的情人。
    “是个很可怕的人。”
    乔世轩老实说道:“祖父,孙儿只有幸见过几次陛下,不过,他之气势,绝非常人,甚至比先帝,还要来得压迫,凌厉得令人敬畏。”
    先帝是柔和的,平静的,纵然有些软弱,不过与其相处,总归不那么害怕。
    景元帝呢……只有与他共处一室,乔世轩总会觉得焦躁不安。皇帝陛下分明是冷漠如冰,说话简短又凌冽,少有旁落之眼神,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就罢……然而,即便如此,都难以遏制住那种本能的敬畏。
    景元帝不是先帝,他再是冷漠,性情也不如先帝那样平和,那就像是……时时刻刻都可能崩裂的雪山。处在这种高压的情况下,又有谁能真的平静如初?
    乔世轩甚至可以罗列出上百种不喜欢他的理由。
    但是。
    乔世轩道:“尽管我并不喜欢这位陛下的性情,也觉其凶残可怕,杀戮太重。但是,不论政事手腕,平衡文武,亦或是对外……他都称得上有才能。”
    景元帝或许不是那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然对比赫连王朝过往这么多代皇帝,他之本事已经足够。
    对内能够让百姓安康,对外能庇护国土,如此已是许多人渴求的安定,还有何求?
    乔琦晟喃喃:“是啊,还有何求?”
    乔世轩下意识看向祖父:“难道,是最近内阁,又有什么烦心事?”
    他问得很隐晦。
    其实乔世轩想问的,是景元帝。
    既然祖父这话问的是与皇帝有关,那这心事的来源或许也在他身上。
    乔琦晟在首辅的位置上坐了多年,已然是条老狐狸。如他刚才的问话,若是在平时,本不该出现。
    这甚是奇怪。
    乔琦晟是何等人物?
    他若心中有什么想法,何必来问乔世轩的意见?纵然乔世轩很聪明,但怎么可能比得过乔琦晟这等沉浸官场多年的人?
    放眼望去,整个朝廷,就再没有能如乔琦晟这等威压之人。
    然他还是这么问了,就足以说明,必定发生了一件乔世轩不知道的大事。而这件事,必定就连乔琦晟这样的老狐狸,都被动摇一二。
    乔琦晟淡淡看了眼乔世轩,那眼神似是警告。
    乔世轩撇了撇嘴,嘴里嘀咕着:“就许您来问,不许我自己猜吗?”
    乔琦晟将写好的东西挑起来,看了片刻,出乎乔世轩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把写好的信封起来,而是两指夹着那张信纸放到烛火上。
    很快,燃烧起来的焰火就将整张信纸舔舐干净。乔琦晟松开手指,那团还在燃烧的黑色就随之坠落到了地面上。
    随着信纸被烧得一干二净,乔世轩惊讶地发现,祖父好似恢复了从前的淡定沉稳,懒洋洋地朝着他挥手。
    “去罢,这没你的事了。”
    乔世轩气得牙痒痒,只觉得自己好似参与了一件大事,可偏生只有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已然落幕。
    “祖父,您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
    乔琦晟奇怪地挑眉:“我何来不说的道理?”
    他看着孙子,笑了起来。
    “我不是与你说,明日要记得准时参加宴席,不要叫你祖母不高兴吗?”
    乔世轩:“……”
    哼!
    他气呼呼行了礼,气呼呼地走了。
    乔琦晟的笑意,在乔世轩离开后淡了些,他的眼神落在地上那团黑色,最终就连那双苍老的眼眸也染上怪异的神情。
    ……果真是上了年纪,这定力倒是不如从前。
    乔琦晟倚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淡。
    景元帝不算得上是传统的好帝王,他冷漠,残忍,有些时候,更是喜怒无常,暴戾残酷。
    当初任由他登上帝位,有几多人,怕是在私下,都后悔莫已。如若当初不遵循礼法,而是推瑞王上位,那或许今时今日,就不会有如此如鲠在喉的难受。
    可再是后悔,已成定局。
    当景元帝走上那个位置的时候,那些当初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底的朝臣,方才意识到这位备受凌辱的九皇子,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成为一头可怕的怪物。
    ……不,从先帝死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原本就该意识到这一点。
    不管有再多的想法,景元帝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
    百年累之,倘若要毁,不过一朝一夕,便可成矣。
    他若真是发起疯来,那可真是无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若是没有把景元帝拉下皇位的本事,那多余的争辩也是无用。身为臣子,能做的不外乎臣服。除非有那玉石俱焚的决心,不然何来抗衡本事?
    乔琦晟若是有这样的决心,当年就已经动手,何必拖到今时今日?
    叹,叹,叹。
    …
    “乔琦晟那个老狐狸,不答应便罢,反倒是差点被他玩了一手。”
    “他在首辅的位置上做够了,纵是要做点什么,也不能再进一步,何必冒险?”
    “这老狐狸装作忧国忧民的模样,还真以为是个会为民请愿的,没想到,也还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
    “慎之,乔琦晟再是如何,所作所为,皆是为朝为民,嘴下留德。”
    “是。”
    一处偏僻的宅院,牟桂明穿行过伺候的人,小心翼翼抵达了门外。
    就在刚刚,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叫他有些担忧。
    “进来。”
    牟桂明低着头,跟着侍从进了屋舍,拜倒在下头。
    坐在上位的人缓声:“说说看,近日来,这京城里头,到底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牟桂明低眉顺眼,甚是服从。
    在他进来之后,其余人等就已经散去,他并没有抬起头,也不曾仔细去打量他们的模样,像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将最近京城之事一一道来。
    大到朝廷大事,小到几句郎君闲谈时的碎语。
    听着仿若无谓的小事,实则却有涌动的暗流。
    “你做得很好。”
    牟桂明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近日来,这摊子铺得有些太大,未免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管事,可要继续行事?”
    “稍加收敛,不过,可要记得,你面上还是个浪荡公子哥,莫要忘记应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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