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尴尬地挪开,轻声说道:“这人是谁,本王也不知。”
    埋在赫连端身边的棋子,最成功的只有一枚。但是主动与平王联系的人,却又不是这个人,而是另外一位。
    至于那枚最成功的棋子,就是黄福。
    景元帝这人,要是真的放权,却也真的彻底,竟是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平王。平王得知后,没多少感恩戴德,却是害怕得想五体投地。
    不论是哪个人,对平王的看法都是没错。
    平王素来胆小,别看他在赫连端起兵后,身先士卒成为第一道防线,可实际上他怕呀,他怕得要命,只是不得不亲身上场。
    毕竟瑞王是王爷,他平王也是王爷。
    这王爷对王爷,总归比那些摸不清楚事态的地方官要好上太多。
    景元帝许平王将太妃带去封地,许他这么多年高枕无忧,可不是没有代价的。在他这个皇帝弟弟面前,平王总是矮了一截,别说是和他作对,根本恨不得景元帝眼底就没他这个人。
    只是因差阳错,不得已,有些事情竟是要露面。
    平王只要一想,就觉得心里苦。
    “一个都不能说?这可真是没趣。”龚伟奇叹了口气,抓着酒碗又喝了两口,“不过王爷,我敬你是条汉子,来来来,一同再喝一杯。”
    平王欲哭无泪。
    他不想和龚将军做汉子,他想回家,想找平王妃哭。
    就在此时,营帐外传来喧哗,龚伟奇这人敏锐,虽还在吃酒,人却已经抓起酒坛,几步朝着外头走去。
    “都吵吵着什么?”
    军中重地,若非今日这般大喜,才能特许吃酒,平时那是一口都不能沾的。要是这群臭小子吃了几口酒,就浑不知道自己姓氏名谁,那龚伟奇定要打断他们的狗腿。
    “将军,营帐外倒下个人,这身上烧伤了不少,只说要找平王就晕了过去……”
    那传话的士兵声量不小,坐在里面的平王倒也是听到,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在何处?”
    龚伟奇眼珠子一转,跟着说:“还不快些给平王带路?”
    他们两人跟了上去,兜兜转转,在军医帐篷看到了人,平王一瞅着那人的模样,这心口又是狂跳起来,直道谢天谢地。
    龚伟奇在那边上戳着军医,大咧咧地问:“人不会死了吧?这看着,倒是伤了不少地方。”
    这人看着烧伤严重,不过清理后,倒是只有四肢有些,头脸和躯干倒是没有多少,最是严重的反倒是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势。
    军医:“能不能活,就得靠他的造化了。”
    平王平时根本不会在这种事上插嘴,闻言却是大惊失色:“那不能,这人必须得活。”
    军医苦着脸:“王爷,这人能不能活,得看上天愿不愿意网开一面,他这一身,可是不少伤。”
    平王拿定主意:“本王会带名医来。”
    他虽不懂治病,但也知道,这人的情况是不宜挪动的。
    军医看了眼龚伟奇,这毕竟是龚伟奇治下,纵是平王,也未必能说得上话。龚伟奇倒是痛快答应了,只两人离开营帐后,这位将军却是捅着平王的胳膊,“那里头,不会就是……”
    这人身上穿着的服饰,赫然是叛军的衣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避开搜捕,一路追到这驻地来,要不是这天黑,看不清楚身上的模样,不然这人一靠近,怕就会被万箭穿心射杀。
    平王抿唇看了眼龚伟奇,轻声道:“这人,可是陛下点名道姓要活的。”这画像,都送到了平王的案头上,他怎么会忘?
    龚伟奇挑眉。
    平王:“赫连端避走山道的消息,也正是他传出来的。”
    龚伟奇这眉头都快挑到天际去,忽而,他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又进了营帐,不多时,才转了出来,叹了气。
    “原来是他。”
    刚才这人脸上一片漆黑,龚伟奇也没认出这人的模样,现在军医给他擦干了脸,龚伟奇再仔细盯着,如何看不出来,这人竟是赫连端座下的阿星。
    这人如一柄尖刀,骁勇善战。竟是不知,原来他是自己人。龚伟奇叹了口气:“那这样的人,自然是要救回来。”
    只是不知道这老天爷,愿不愿意让他活。
    …
    七月初三,赫连端气死。
    七月十一,叛军战败的消息传到京城。
    七月二十三,龚伟奇平了叛乱后事,与平王交接后,就带兵回京复命。
    这路上,他随行携带的副将,倒是无知无觉,多出了一个。
    …
    赫连端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城时,这皇城根脚下正是酷暑已过,奈何这秋老虎仍是酷热难耐,一阵风凉秋雨,就足以叫人欣喜。
    这新鲜事不断,就也让各处都有着饭后闲谈的话题,这茶楼酒馆遍地是人,却是这秋雨如何都浇不灭的热意。
    只不过这满城的热议,却是与这僻静的容府没什么关系。
    自打这容府里,住进了两位娇客,倒是有了些许鲜活气。每日都会有人出来采买各种物品,左邻右舍,也偶尔会听到,看到娇客进出的身影。
    都说这奇怪宅子,总归是有了主人。
    每日清晨,就会有马车接来一位儒雅的文人,听得那门房称呼,似是府上主子的老师,待到下午,又会准时离开。
    渐渐的,柳氏和岑良,也逐渐和邻居熟悉起来。有那数十年都没搬过家的邻里,竟是一眼认出了柳氏。这话刚多聊上两句,倒是彼此哭了起来,没想到还有再见的时候。
    柳氏与街坊邻里熟悉的时候,岑良就开始苦读学习。她从前也不是不想学,只不过是怜惜柳氏辛苦,她不想娘亲多花这冤枉钱,这才强压着不说。而今有了机会,也有时间,岑良自然是愿意读书的。
    这一日日过去,柳氏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岑良读多了书,性子也不再那么执拗,连原本有些敏感易怒的地方都去了些。
    柳氏每每想起,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心疼的是,若非颠沛流离,岑良怎会那么要强执拗,容易钻牛角尖?而今与惊蛰相认,寻回了亲人,于岑良而言好似稚鸟回巢,有了可以依赖的地方,这脾性竟也是平和下来,比起往日更爱撒娇可爱,这如何不叫柳氏高兴?
    这正是岑良踏实下来,不再时时受惊担心。
    岑良学习的时候,柳氏总不去打扰她,待到下午,学了半天的女儿就会去找娘亲,高高兴兴地在她身上挂着,又是黏糊,又是撒娇要吃糕点。
    柳氏一边掐着她的鼻头尖尖,又说早就做好,让她趁热吃。
    “娘,惊蛰哥哥何时会再来?”岑良高兴起来,挑了一个来吃,“上次来,都是半个月前。”
    惊蛰每个月,都必定会来容府一趟。
    有时是高兴着来,有时是骂骂咧咧地来。要是后者,多半是和景元帝闹了脾气。
    闹脾气。这三个字,岑良从来没想过,能套到皇帝的身上。
    他那个人看着冷情冷性,非常淡漠,寻常坐着就是沉默寡言,赫然一座冰凉的雕塑,她和柳氏,是不怎么敢与他搭话的。
    岑良想不出来,景元帝和惊蛰吵架,会是什么模样。
    只是再一想,惊蛰要是来的时间短,二三日时,景元帝或许不会追来;可要是住着的时间长,有那六七日,那景元帝必定会出现在这容府里。
    这种无声无息的追逐,又让岑良有种奇异的触动。
    “上次来,也是月初的事,怕是得到九月,才能再来。”
    “现在,都快八月底了!”岑良算着日子,嘀嘀咕咕,“这哥夫也忒是霸道,一月里都霸占那么多时候,就不能多匀几日过来?”
    柳氏看了眼屋内的素和,叹了口气,“你这嘴啊,什么时候能谨慎些?”
    岑良笑嘻嘻地说着:“娘,上次我当着陛下的面这么叫,我觉得他并没生气。”不然,她怎么能这么大胆,总是挂在嘴边。
    娘俩说着话,门外就有人来。
    门房去应门,她俩坐在正屋里,将话也听得差不离,说是同州张家送来的东西。
    岑良惊讶,几步出了门来,却见门房搬着东西,却没见到旁的人。
    岑良问:“阿东,张家来的人呢?”
    “他们将东西放下,就说要事在身,就给走了。”阿东无奈地说道,“多是害怕两位不肯收。”
    六月底的时候,张世杰等人就已经放了出来。他们晕头转向,不知内里,得以离开后就连夜出了京城,一路赶回了同州。
    却不料,同州的张家镖局还在,可柳氏母女却是失了踪迹。
    当张夫人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张世杰后,张世杰沉默了许久,说起他在牢狱中,却也是平安无事。
    夫妻俩对坐半夜,只觉得那日来人定有不妥。
    张世杰担心柳氏母女的安全,她俩在京城怎可能有旧相识?他咬牙决定潜回京城,一头雾水寻了三四日,电光石火间,倒是去了从前岑家的旧址,竟没想到,他在那不仅见到了柳氏母女,也接到了失踪的文宣。
    柳氏一见张世杰,不免又惊又喜,问起他的过往,又连声说着万幸。岑良在边上快言快语,说着“惊蛰哥哥果真没有骗我们,这六月就能出来”云云。
    张世杰一惊,连忙追问,得知惊蛰竟是没死,许是还有些权势,这才将柳氏母女带到京城中来,又救了张家镖局一行人。
    至于镖局是被陷害的事牵扯过广,纵是惊蛰没有嘱咐,柳氏和岑良都没提及过,生怕给惊蛰惹来麻烦。
    便是如此,已经让张世杰又惊又喜。
    他将文宣带回去后,也问过文宣发生何事。文宣当时被惊蛰救得一命,对他甚是感激,提起来时,就赞不绝口,只不过说起惊蛰身旁那个男人,就不免有些迟疑。
    文宣侥幸能活下命来,自是被警告过,为了避免再害到师傅一家人,有些要命的事情,他虽知道,却也藏着不说。
    ……比如那个男人的杀意。
    虽不知道为何,却非常偏激疯狂。
    此间事了,张家原本还要再上门道谢,无不是在文宣的劝说下只送来礼物,都没正式见上一面。
    这就是文宣自以为的生存之道了。
    只要见得少,总不至于还会招惹杀意吧!
    柳氏母女不知这其中内因,只以为张家近来事忙,虽有些可惜,但看着他们每次送来的礼物,却是无奈。
    这行走江湖的人真是率性大方,每次一摆就是一地,满到几乎无处下脚,倘若要收拾,又是半天的时间过去。
    正当院子里都在忙活的时候,门外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这原本该是门房阿东去应门,不过岑良就站在门外,就径直去开了门,脆生生地说道:“您是哪位?”
    门外站着,却是一位看着面熟的郎君,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长得还算端正,看着好似三十来岁,下巴有着一层淡淡的胡须,却是不长。只不知为何,这人面色看着有几分紧张,让那原本有点清冷的气质,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再一见到岑良,这人都痴了。
    他怔怔地看着岑良,仿佛是舌头打了结,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呆呆的模样,让岑良扑哧一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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