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这里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段谦的方向,见他的确往西边走,才放下心来,这个白天,他会让电部成员搜索全城,想来这个时间差,应该足够他们逃出一段距离了。
    *
    够是够了,可追得也太紧了。
    段谦将“昏睡”的傅希言从马车上搬下来,放了差不多重量的石头到车上,让马车继续前行,自己扛着人走了一段路,将人放下,又顺着原路返还,一一消除痕迹。
    干完这一切,回到藏人的地方,就见傅希言神清气爽地坐在地上啃大饼。
    灰头土脸的绑匪看着干净白胖的人质,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能自己走两步?”
    傅希言翻了个白眼:“昏迷不醒的人质突然起来自己走两步……你以为湘西赶尸呢?哦对,你是傀儡道的。”眼中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段谦反问:“这里谁不是呢?”
    傅希言突然问:“你控制过人吗?”
    “没有。”段谦毫不犹豫地回答,“义母不许,而且,控制人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义母说她资质不佳,被反噬的可能性很大。”
    他看了傅希言两眼,从包袱里拿出大饼,咬了一口,难得多嘴了一句,提醒道:“你最好也不要尝试。”
    傅希言抬头看他。
    段谦说:“裴少主会嫌弃。”
    傅希言自信地摇摇头:“不,他会生气,但不会嫌弃。”
    段谦见他得意地啃着饼,晃着脚,嫉妒的小火苗在心底莫名地跳动了几下,让他忍不住道:“裴少主的眼光真是异于常人。”
    傅希言听出他话里的妒意,好奇地看着他:“你性取向是男?”
    段谦虽然不知道何谓性取向,却大体能猜出他的意思:“对别人不是,对裴少主可以。感情分男女,权势不用。”明摆着就是想攀高枝。
    傅希言无语地摇头:“你这发言也太反派了。”
    “何谓反派?”
    “肮脏、邪恶、猥琐、无耻……”
    “……你是不是在趁机骂我?”
    傅希言用“我是啊”的表情说着截然相反的话:“怎么可能。”他啃完最后一口饼,将剩下的丢在地上,拍拍屁股站起来。
    余下那一口子饼子被啃成了奇怪的形状,段谦凑近看了看:“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一直用这种奇怪的形状留暗号?”
    傅希言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这是心。”
    段谦表情一言难尽:“你确定裴少主认得出来?”跟狗啃似的。
    傅希言捡起那块饼子比了比:“上面有我的牙印。”
    “少主能认出你的牙印?”段谦原先口吻还带着几分讥嘲,可看傅希言笃定的表情,嘴角的嘲讽就慢慢消失了,“你们……”
    成功打击到潜在情敌的傅希言美滋滋地说:“别吃了,赶路要紧。”刚才的狗粮不香吗?
    段谦:“……”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靠绑架他来还债!
    *
    段谦用了很多种方法“摆脱”追踪,傅希言也“绞尽脑汁”地留下线索,裴元瑾始终保持着一个白昼左右的追踪距离。
    两拨人以奇怪的默契,一路向西南。
    已近镐京。
    傅希言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车上,闲极无聊地问:“诡影组织的大本营在镐京?”
    段谦说:“不,只是路过。”
    “要进城吗?”
    “你要回家看看吗?”
    头一回见绑匪顺路让人质回家探亲的,傅希言不免感动:“路过江城吗?”镐京的永丰伯府早就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空壳。
    说起楼,他想起自己在镐京还有个大难不死的朋友,可惜时机不对,不然真想看看他如今怎么样了。
    段谦说:“走下去就知道了。”
    傅希言幽幽地说:“要绑架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现在的方法很不错,我是说,用合作的模式,请君入瓮。”
    “不是我不肯说,而是我也不知道。”段谦苦笑,“我也是根据提示,一步步接近目的地。”
    傅希言接受了这个解释,他的确看到段谦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收发一次消息,应该就是那位深藏暗处的首领。
    他沉默了会儿,还是忍不住:“你想过知道诡影组织首领身份的秘密后,要做什么吗?”
    段谦干脆地说:“没有。”
    傅希言震惊。
    “为何这么看着我?”段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当初答应你们,是找出诡影组织首领的身份,找到后如何处理,是你们的麻烦,不是我的。”
    他这么说,傅希言反倒有些安心。如果他真的说出了一套对付首领的安排,自己恐怕要怀疑他是不是别有居心,在给自己画大饼了。
    两人既然绝对不进城,便没有继续行走官道,而是顺着乡野小路,将镐京城绕了过去。怕裴元瑾找错方向,傅希言又给他啃了个当世独有的“心形饼”。
    段谦看他偷偷将东西丢在借宿民居的后门,摇头道:“你不怕家里的小黄狗将它偷走吗?”
    正说着,那条在后院巡逻,并对两人虎视眈眈的小黄狗就窜出来,嗅了地上的饼两下,然后一口叼起,头也不回地跑了。
    傅希言:“……”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笑得打跌的段谦:“你是不是对它用控灵术了?”
    段谦无辜地摇头。
    傅希言还想说什么,就听前面传来惊叫和呼喝声,两人对视一眼,傅希言直接从窗户蹿回厢房,往床上一躺,闭目装死,段谦走到前门,看到几个官兵在里长的带领下,正对收留他们的夫妇进行盘查。
    见他过来,夫妇忙道:“这就是借宿的梦公子。”
    赶路赶得灰头土面的段谦和农夫农妇比起来,依旧俊逸得闪闪发光,官兵见到他,立刻收敛起随意的态度,流露出几分警惕。
    这样的人物单独出现在乡村野外,江湖人的可能性远高于公子哥。
    段谦从容地掏出两张公验,是一对结伴而行的游学学子。
    官兵还特意去厢房看了眼沉睡中的傅希言,段谦解释道:“途中感染风寒,吃了药,还在昏睡着。”说着,拍了下傅希言的腿。
    傅希言勉强睁开眼睛,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官兵这才转身出门。
    段谦松了口气,状若不经意地问夫妇:“经常有官兵在这一带搜查吗?”
    老妇人收了他的重金,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和善地解释道:“也就这个月的事。”她压低声音,“不是有人行刺……那位嘛,这是在抓刺客呢。”
    老百姓不敢言说的人物。
    段谦一头雾水,回到房间一说,傅希言结合时事,明白了情况:“据说前不久北周皇帝天坛遇刺,怀疑是万兽城所为。”
    段谦联想前因后果:“铜芳玉为铁蓉容报仇?”
    对这件事,傅希言始终认为另有隐情,铜芳玉再没脑子,也不可能设计出一场毒蛇行刺这么低概率的行动。看建宏帝大张旗鼓地搜查,是借题发挥也说不定。
    他说:“或许吧。反正和我们没关系。”
    他们俩,一个是银菲羽的义子,一个是金芫秀的儿子,虽然和铜芳玉、铁蓉容同出一脉,却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因此对她们的消息与处境并不是太感兴趣。
    天不亮,吃过老妇人亲手做的玉米粥,段谦便背着傅希言告辞。
    傅希言依旧装出昏昏欲睡的模样,老妇人十分担心,临走前还送了些家里有的草药,段谦看了眼,是金银花和前胡。
    谢过老妇人好意,两人重新踏上旅程。
    出了村庄,上了土路,傅希言躺在铺了棉花的牛车上,感觉屁股和后背的高低差都快被颠簸平了,正要抱怨两句,就听后面有马蹄声靠近。
    段谦赶着牛让道,但马蹄声靠近后,竟然慢慢减速,似乎是冲着他们来的。
    段谦转头看去,路上尘土飞扬,将马和人都淹在一团黄尘中,可那偶尔露出的半片衣衫,与他们之前在农家看到的官兵一模一样。
    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站住!”
    为首的官兵冲到前头,调转马头,逼停了慢悠悠的牛车。
    段谦挥了挥尘土,露出无辜的表情:“官爷,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的那人露出狞笑:“你说你们是游学的学子,老子看着不像,都给我下车,老子要好好地搜一搜,莫要放过可疑之人。”
    说着,几个官兵就如狼似虎地冲上来,开始拉扯他们的行李。
    段谦、傅希言:“……”
    包袱其实是做做样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像无名小箭、风铃、云丝尉、银票……这些值钱的傅希言都藏在身上。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用驱物术将东西往地上藏一藏,就听“当”的一声,一面令牌从包袱里漏了出来。
    一个官兵如获至宝地将东西拿起来,然后脸色一变,猛然抽刀,如临大敌地对着段谦和傅希言两人。
    傅希言用眼角余光扫视着那块令牌,等看清楚样子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段谦的表情更精彩。
    昨天讨论铜芳玉的时候,傅希言还说“没关系”,如今这关系就曝光了。
    为首的官兵见状忙道:“慌什么慌什么?”
    捡到令牌的官兵颤声道:“万兽城!”
    没错,他手里的那块令牌正是当初傅希言赠予段谦的那块“玄武君令”。段谦一直没用手,揣在怀里又嫌重,所以顺手放到了包袱里,万万没想到万兽城刚刚在镐京干了票大的,惹怒了建宏帝,更万万没想到这块令牌居然会在他们被官兵勒索的当口搜了出来。
    只能说……天意弄人。
    段谦叹了口气,手一引,将令牌吸回手中,揣到怀里,然后拎起傅希言的后领,将人往背上一甩,傅希言被撞得玉米粥都快吐出来了。
    几个官兵仿佛大梦初醒,纷纷抽刀朝人砍去。
    段谦从牛车上一跃而起,双脚在刀上轻轻一点,落到了为首那人的旁边,一脚就连人带马的踹了出去,然后在官兵打算逃跑的时候,操控刀子,让他们“挥刀自刎”。
    “他们不死,昨晚的夫妇会有大麻烦。”段谦看了傅希言一眼,解释道。
    傅希言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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