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临下的轻视心态,如同那天自己在四方馆的于阗使团中看见单超。

    然而今天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优势心理其实是很脆弱的。

    八年沙场征战生涯,已足够唤醒单超血脉中那种与生俱来却压抑已久的侵略欲。在那张越发成熟英挺的面容下,他的灵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蜕变,已经刚硬、坚定和强大到足以完全脱离谢云的掌控了。

    但他仍然选择用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来表现自己,如同猛兽藏起利爪,貌似温顺地垂下头颅。

    ——这种不合常理的矛盾,才是最让谢云感到不寒而栗的地方。

    第66章 和亲

    谢云把自己的手指一点点从单超掌心中抽了出来,这个动作其实充满了小心谨慎——但在黑夜中那实在太细微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察觉。

    “你到底想要怎样?”谢云注视着单超的眼睛问。

    冬夜寒风穿过长乐宫曲折迂回的门廊,池塘周围草木簌簌作响, 单超没有回答。

    “你征战八年, 凯旋而归,天后亲自加官进爵, 田地财物和仆从美婢马上就要源源不断流进你府中……于阗使团还在殿上,你帮他们击退了吐蕃军队, 陛下马上就要将于阗举国归顺的捷报昭告天下,这是京城中多少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政治财富。”

    “但现在你却在这里,跟我说你想我。”

    谢云顿了顿, 声音缓慢却字字清晰, 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单超?!”

    单超迎着他的目光笑了一下,抬手卷起袖口, 露出了早已褪成了淡红色,却仍然在手腕上紧紧系着的发带。

    “我想你……”他几乎是很柔和地说,“就是那首诗里男子向他的同窗求爱,欲求你为妻的意思。”

    那瞬间谢云心底简直一片冰凉,犹如回到了八年前奉高行宫深冬的夜晚,冰风呼啸而星辰绚烂,他们彼此对立在雪地上,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年轻人说,我欲求你为妻,可以吗?

    那个时候他还会嗫嚅着问:“吵到你了么?我这就走。”

    他还会因为被拒绝而踌躇很久,然后难过地转身离去,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渐行渐远的脚印。

    ——然而谢云知道他现在不会了。

    “……但我不需要你的爱。”谢云沙哑道。

    单超的神情没有任何意外,甚至连触动都没有,似乎早知道他会这么说。

    “我只想好好活在这个世上,手握从龙之功,从此高枕无忧,尽情享受金钱权力和荣华富贵,在世人难以企及的巅峰上睥睨众生,最后寿终正寝……你知道这其中最大的变数是什么吗?!”

    谢云拎着单超的衣襟,目光寒冷慑人,咬牙道:“就是你那离经叛道的爱!”

    说到最后一句时冷风穿堂而过,牵动了他心侧的旧伤,谢云用力甩开单超,按着自己左胸平复了下,却只见单超眼错不眨地看着他:“只要你希望,一切都会有的。”

    谢云抿紧着唇一言不发。

    “但你说的从龙之功……”单超一字一顿道,“是从谁的龙?”

    ·

    长乐宫筵席。

    谢云已经去了一顿饭工夫都没有回来,杨妙容看着身侧空荡荡的席位,迟疑良久,还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站起身,走出了偏门。

    长乐宫内花园有一片梅树林,满枝红梅盛开,月光下散发出幽幽的芬芳。杨妙容顺着青石径走了一会儿,只觉月光怡人、冷香满怀,满腹心事不由释然,不由在一株苍劲的梅树站定了脚步。

    她刚想到处探头看看谢云在不在附近,却突然只听说身后传来一声略带迟疑的:“杨姑娘?”

    杨妙容惊诧回头,只见身后梅枝下站着一个身形有些羸弱、相貌却非常文秀,穿着全身金黄的青年男子。

    “……太子殿下?”

    太子李弘似乎非常高兴,但神态又有些拘谨,一时斟酌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杨妙容盈盈福身致礼,才慌忙上前一步:“杨姑娘不必拘礼,快,快请起身!”

    杨妙容还是坚持行了礼,笑问:“太子殿下不是在筵席上吗?为何到这里来了?”

    太子想说什么,却先捂着嘴沙哑地咳了两声。

    这几年太子身体不是很好,近来竟渐渐染上了咳血之症。御医多番看诊,却都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统一口径说是太子监国时因为繁忙而失于调养——然而他本人却知道,那其实是当年在慈恩寺中了剧毒,虽侥幸没死却余毒未清,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杨妙容皱眉道:“殿下请千万保重贵体啊。”

    “不妨,偶感时气而已。”太子抬头一笑,轻声说:“我是看到杨姑娘离席而去,才……才跟过来的。”

    这话就很有深意了,杨妙容不由一怔,内心陡然升起了一丝狐疑。

    但她反应也很快,硬生生把“您跟过来干什么”这话咽了回去,笑道:“谢统领喝多了,说要来梅园吹吹风,我是来找他的——殿下为何叫我杨姑娘?再过几天就该叫谢夫人了呢。”

    太子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整个人似乎都僵了一下。

    然而正当杨妙容以为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了的时候,却只见太子吞了口唾沫,慢慢道:“我有句话交浅言深,请杨姑娘千万赎罪。谢统领他……为人甚是凉薄,且又心狠手辣;杨姑娘却温文尔雅柔情似水,为何却要嫁那样的人?谢云并非良配啊!”

    说着他似乎鼓起了勇气,视线炯炯地望向杨妙容。

    杨妙容哑口无言,梅园中一时万籁俱寂,甚至连风声都好似消失无踪了。

    半晌她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修长洁白的手,在身侧一段横斜梅枝上点了点:“殿下请告诉我,这是什么?”

    太子迟疑道:“树枝。”

    “怎样的树枝?”

    “乌黑干枯,堆满积雪,怕是天亮时花匠就要来剪去它……这样的?”

    杨妙容轻轻将梅枝调转过来,积雪簌簌而下,露出了另一侧盛放的红花。

    “您看,殿下,只是稍微换一个角度,您眼前的事物就会变得完全不同。谢云也是如此,在您眼中看来也许他是眼中钉、肉中刺,在我眼里他却温和体贴,是未来的家人。”

    杨妙容顺手摘了朵梅花别在鬓上,说:“至于是不是良配……既然还没嫁,又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不是呢?”

    太子心头魔怔般反复念着她那几句话,一时几乎都痴了,良久才惨笑一声:“看来是我生不逢时,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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