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容,有人高呼“不能!”“为何?!”但更多的人跪了下去,面对着金銮椅,深深叩下了他们紫金玉冠的头颅,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知道那呼喊并非对着全身颤若颠筛的李旦,而是自麟德年间至今,代先帝掌权已逾十年的天后。

    吴霆上前一把夺下了李显头上的冠冕,挣扎中李显腿脚一软摔跪在地,不甘心地膝行数步:“不,我才是遗诏所立的皇帝!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废朕?!”

    天后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到了冷酷的程度:“——你要把这天下都让给韦玄贞,还说自己何罪之有?!”

    李显骤然语塞。

    单超的声音轻而易举便压过了殿内的喧杂声响:“先帝驾崩当晚,只有你一人守在病榻前,你前脚带着册封太子的诏书从紫宸殿出来,后脚宫中就敲响了龙驭宾天的丧钟。如今想来,焉知不是你窥见先帝有意立幼子,先下手为强做了丧尽天良之事?”

    “我没有!”李显怒吼:“血口喷人!”

    单超面沉如水,抬手略微一摆:“带下去。”

    “我没有!”李显声嘶力竭的挣扎渐渐远去:“我不做那庐陵王……”

    单超长长出了口气,俯视脚下争相朝拜的众臣。

    如果他的视线再往远处望去,便能看见含元殿外刀兵森森,那都是他从扬州不远千里杀进京城的人马;如今这支铁骑再一次占领了万国来朝的大明宫。

    他虽然还不是皇帝,实际上却已经带兵摄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单超转回头瞥向金銮椅,迎向天后若有所思的注视。这一瞬间母子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天后似乎笑了一下,尽管短暂的笑容中隐藏了极度复杂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慨。

    “——怀化大将军、平王单超。”

    天后站起身,上前一步,面对含元殿外广阔天空和万里疆土:“战功赫赫,德才兼备,为国之倚仗。现封长安、洛阳两地太守,加尊摄政王,钦此——!”

    天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穿过硝烟未尽的大明宫,飘向中原大地,呼啸在那遥远的、广袤的北疆。

    毛毡在土屋上啪啪作响,风沙覆盖院墙,吹着尖利的哨音越过窗洞,小屋渐渐在天地间化作一个微渺的黑点。

    ·

    含元殿前九十九层白玉宫阶,单超一层层拾级而下,一道衣袂翻飞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鬓发向后响起,面向天际无边的夕阳。

    单超停住脚步,微笑道:“请问……”

    那身影动了动,微侧过脸。

    “在下单超,年少时曾初遇阁下,恍惚面善如前生见过一般。”

    “相遇即是有缘,不知阁下可愿赏光,与我牵手一叙?”

    谢云终于转过身,悠然道:“相遇即是有缘?”

    “是。”

    “良缘孽缘?”

    单超走下最后一级宫阶,牵起谢云的手,贴在了自己一下下有力搏动的心脏前:“甫一初见,便生心魔,孽缘就此生生不息。如今执念难了,刻骨铭心,唯请赐我余生光阴,与尔夙缔永世孽缘……”

    含元殿前广场上,单超对着谢云,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谢云沉默许久,才将单超的衣袖挽起,从他结实的手腕上解下了那条陈旧丝带。单超的头发已不像多年前刚出慈恩寺时那般短,如今也留长束起,几缕头发从紫玉冠下散落了出来。

    谢云俯身为他理好头发,动作极其仔细,又用发带系好,束在紫玉冠下,才直起身微笑起来:“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嗣圣元年,唐中宗李显被废为庐陵王,与韦氏一族流放岭南;冀王李旦即位,居于别宫,凡事皆听天后武氏及摄政王单超裁决,改年号垂拱。

    次年,唐发兵安东,征平高丽,纳降新罗。

    垂拱三年征讨契丹,摄政王亲自挂帅,剿灭贼首并推进突厥,漠北始平。

    战功传回长安,皇帝李旦亲自公开了摄政王的身世,口称其为长兄,并令其改姓认祖归宗。

    载初二年,天后称帝,改唐为周,立长子李超为皇嗣,重用狄仁杰等名臣。

    转年下人进献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入侍,武皇因爱其姿容而极其放纵,致使邵王李重润及永泰郡主等人谗言被杀;张氏兄弟又建立控鹤府,气焰权势滔天,李唐宗室人人自危;神龙元年,摄政王带兵入宫,御前亲手斩杀张氏兄弟二人,武皇禅位。

    摄政王就此登基称帝,后世号兴宗。

    单超一生未曾封后,亦无子孙,唯与北衙禁军统领谢云过从甚密。中年时过继李旦第三子李隆基,封临淄王,后正式册封皇嗣。

    延和元年,临淄王李隆基于长安即位,号玄宗,后世亦称唐明皇,开启了开元三十年盛世之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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