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谢长宁来说,如今最放在心上的事情便是同萧衍一起去见明尘大师。仅为了这一点,她就再三与谢长生强调,她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妹妹们。
    这日,冬日的阳光穿透了云层,铺到了每一座山头上,格外温暖。谢长宁穿着玄底祥云纹沟边的双绕曲裾站在禅房外的榕树下,长发被打理的简洁利落,在脑后由一根青色发带束好,一枚银色流苏别的松垮,点缀起那乌黑的长发恰到好处。
    萧衍远远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个沉静睿智的小姑娘端庄地站在那里,哪怕是一个低头的动作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大气。闭上眼,这一幕也停留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深吸了一口气,他悄无声息地走到谢长宁身后,小姑娘还只到他的胸口,他放轻了呼吸,突然不明白这种不想打扰到她的心态是怎么回事。
    就在萧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谢长宁忽然转头,一下就撞进了他漆黑的眸中。
    谢长宁的心突突地快跳了几下,然而依旧是不动声色,缓慢地绽开笑容,就像一朵开在晨露中的蔷薇花:“端王果真准时。”
    萧衍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开口便依旧是那清冷的嗓音:“我若带你去见明尘大师,你该用什么来和我交换?”
    对他来说,这个小姑娘更像是一则谜,越接近越沦陷,而不解迷又心痒难耐,他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只想了解她多一些,再多一些。可是要想了解她,就需有更多的交集。
    谢长宁顿时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敢情啥都不缺的端王同她交换上瘾了:“不知道端王想要什么。”
    萧衍目不转睛,神情认真,他在确定了谢长宁这多半是答应了才开口:“我既然带你去见明尘大师,那今后若我有需要,你也需陪我去一个地方。”
    谢长宁歪头只是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样要求也算合理,即点头欣然应许。
    “走吧,”萧衍一转身,嗓音低沉,“我这就带你去见明尘大师。”随后,就慢悠悠地走在了前面,该怎么说,在她答应下来的时候,心里隐隐的似乎是愉悦。
    渐渐的,谢长宁心中转为惊奇。不为别的,萧衍带她走的地方竟然是昨儿刚刚去过的红枫林,就算是前世,这红枫林她也是走过很多次,竟然从未发现明尘大师隐于此林,里面实在不像是可以住人的样子。
    等到萧衍领着她越过了小凉亭,走了一段路,她才知道原来以往并不是她没有注意。大约是明尘大师在这红枫林中布下了阵,以至于她绕来绕去都看不到他住的地方。这样一想,她忽然就笑了,随后轻轻摇头。大师要是不在外面搞点什么花样,恐怕门槛都要被踩烂换了许多了。
    而萧衍,听到谢长宁的笑声后唇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为什么从来没见你带过小厮?”谢长宁终于发现了萧衍不对劲的地方,诧异地开口。
    萧衍过了一会儿才道:“心腹只有一个,还要留在府中应付外客。”
    谢长宁恍然,萧衍出来这件事情做得隐秘,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不能保证没有客人上门,确实需要他贴身的人才能应付过去,如此一想,不由佩服他心思缜密。
    “可是你的身体,不需要照顾么?”谢长宁有些迟疑,都知道萧衍身体虚弱,现在又正是冷的时候,他这样一个人跑出来,真的没有问题么?
    “皇兄派了人跟来,可是我不想让他贴身跟着,”萧衍淡淡地说,“况且,在灵音寺也没什么的。”
    不知道萧衍从何来的笃定,谢长宁也不再开口,却还是怀疑。
    就在这个时候,柳暗花明,眼前立着一座小茅屋,外面围着一圈篱笆,不由心中暗叹,真正的出家之人果然简单朴素,不介意究竟是在怎样环境下修行。
    萧衍领着谢长宁,就走进了那小小的院落,在阳光的照耀下,谢长宁竟然觉得这红枫林中的小屋有说不出的温馨。而也是走进来后,她才发现,思齐正在茅草屋的旁边一下又一下的劈着柴火。
    想起他的身世,想到他的年纪,又想到他现在在做的事情,谢长宁多少有些感叹。幸好他还有个不忍心狠心对待他的黄伯伯,不然这个孩子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只是原本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在做这些事情,多让人感慨。
    而萧衍,看了思齐一眼,面上清冷的表情逐渐柔和,又叹气一声,随手推开了茅草屋的门。
    跟着萧衍进了屋,谢长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里面仅有一个和尚,极为不修边幅,他大大咧咧地躺在土床上哼着佛曲儿,衣服几乎就要洗不出来,甚至还穿错了,墙上挂着一把破旧的葵扇,明显已经不能起到扇风作用。
    听到动静,他立刻坐了起来:“哎呀,九弟来了啊。”
    谢长宁这下再也不能掩饰自己的吃惊了,萧衍说要带她来见明尘大师,而这屋中仅有一人。而且这个人称呼萧衍为九弟。
    很快,那和尚就注意到了谢长宁,见她面色古怪,不由嘿嘿一笑:“这位就是谢家的小丫头吧,贫僧就是明尘,明尘就是贫僧。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那么点儿。”明尘随手比划了一下。
    谢长宁心知他指的是明尘大师的师父定贤大师为她批命的时候。
    她无助地看向萧衍,希望他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明尘大师这幅样子也就算了,哪位高人没点儿怪癖,只不过这位明尘大师怪癖邋遢了点儿罢了。可是明尘大师是皇家的人?
    “二皇兄自幼醉心此道,后来又追随了定贤大师,既已出家,便干脆隐去了身世,也省的麻烦。”萧衍耐心解释道。
    谢长宁登时无语。先皇的二皇子她也是听说过的,那是当时皇后所生,名正言顺的嫡子。只可惜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年方十六就出去云游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若不是这位皇家嫡子下落不明,说什么也轮不到其他几位皇子争抢皇位。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那个传说中谪仙似的人物会成了这个样子,比起来萧衍看起来更像谪仙吧,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久仰明尘师父大名,竟未晓得原来明尘师父身份如此贵重。”谢长宁缓了一口气才说道。
    “诶,哪里什么身份贵重,都不过俗物,俗物罢了!”说着,明尘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脸,“这遮羞布,这皮囊,都是俗物。”
    萧衍唇角弯了弯:“二皇兄看破一切之后,便是如此不修边幅,你多担待一些就是了。”
    “不敢不敢,”谢长宁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终于像一个小姑娘了,“明尘师父是真正的世外之人。”
    明尘嘿嘿一笑,定睛看了看谢长宁:“谢家的小丫头过了年就要十三了。”
    “明尘师父说的没错,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师父曾经为你批命,你命中有一劫,过了才是贵不可言。你是想知道那一劫你过了没有?”明尘看着谢长宁若有所思,眸光发亮。
    “明尘师父料事如神,我正是想问您此事。”不知为何,谢长宁看着明尘竟然觉得比明慧主持还要亲切,没有什么高不可攀的高人风范。
    “实不相瞒,”明尘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长宁一眼,“你那一劫乃是心劫,你说你心中的那一道坎,你是过了没过?”
    谢长宁心里登时突了一下,她猛地看着明尘的眼睛。
    “过不了,是你的命,过的了,还是你的命。小姑娘你选择哪条路都是命该如此。你若过了心劫,务必珍惜啊。”明尘吊儿郎当地拎过来一壶水。
    所谓心劫,不过就是她在长乐遇害后的第一个念头。从此以后,自己就是长乐,长乐就是自己。她没能看到的,没能得到的,由自己替她。前世,命是她自己的命,她却用自己的命过了谢长乐的生活。今生,她坚定信心,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何替代。
    如此说来,那便是心劫已过,明尘如此对她说,那便是一种肯定了,也给了她信心继续走下去。哪怕,前世的种种已经因为她身份的变化而偏离。
    豁然开朗,谢长宁心中一喜:“多谢明尘师父。”
    明尘笑着摆手,随后又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萧衍:“思齐还有命定的事情没有完成,此事牵连我大昭。我是不会为思齐受戒的,你与三弟也不用再说。”
    萧衍苦笑:“你若不肯,那全寺便没人肯了,送到别的寺中更是不放心。虽然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但我也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只是……”
    “怕他醉心佛法久了就一心出家了?那就把他带回去嘛。”明尘满不在乎地耸肩。
    “带回去……”萧衍摇头,“哪里就那么……唉……”
    “谢家不是纯臣么,”明尘指指谢长宁,“让小丫头带回去。”
    “怎么可能。”萧衍和谢长宁不约而同地张口。
    明尘嘿嘿笑了一声:“怎么不可能,小丫头,贫僧也是为了你好,把思齐这孩子带回谢家,绝对对于谢家是有好处的事情。”
    谢长宁张张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反而是萧衍听了此话,沉吟一下:“此事还需过问皇兄,待我修书一封。”
    “诶,”明尘痛快拍掌,“这就对咯,谢家丫头,走的时候记得来把思齐那小子领走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三人蓦然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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