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顷刻如同春天丰饶的花台,如同秋天充实的仓廪。

    “那么……那么你也知道……”碧姬的声音结结巴巴,精致无瑕的脸孔也似突然生出裂痕,“你那个畸形的康肖奇为什么执意要把尸体藏在了自己家里?”

    “‘储备’是一个人由饥饿恐惧衍化出的本能,储备越多的食物越能满足他心理安全的需要,就像采集松果过冬的松鼠。”顿了顿,康泊淡淡笑说,“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不能向任何人揭发他,只能言尽于此。”

    女人感到万分沮丧,她一直以为自己实施了一场完美的犯罪,自己的丈夫也被全然蒙在鼓里。

    她高扬拿刀的手腕,想与对方同归于尽,却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艾琳同样失踪了,出租车直接开进未关的大门内。

    碧姬确实有些喜出望外,她没想到那个至关重要的客人竟会在此时出现,这涤荡人心的最后的乐章,竟能在他的眼前奏演!

    对着丈夫嫣然笑起,女人拔刀刺向自己的身体,同时嘶声力竭地叫喊起来:“救命!救救我!”

    ※ ※ ※

    他看上去就像被他伤了心,很像。

    “我……我不想拔枪对你……可这简直……简直是……”抿着嘴唇沉默许久,褚画才又吞吞吐吐地说,“对于这……这个女人的死亡,你想说什么?”

    年轻警探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直直望着对方,法医会揭开死者的死亡真相,可他还是想听他亲自说一句话。他自信康泊不会骗他,所以接下来的这句话比“我爱你”更至关重要,简直关乎他生命的根基。

    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空气也似凝结不动。唯有时钟啪嗒啪嗒地走,发出类似于涉河而过的声响。

    漫漫的时间长河。

    然而关于碧姬的死亡,康泊没作任何辩解,只是平静地回望着褚画,随后就起身走向了他。没有拄起手杖,跛足的脚步倍显沉缓,徒生跋涉之感。

    “这个女人死了,我只想听你说——”

    “嗨,小家伙,”康泊向着褚画的脸庞伸出手,微笑说,“我不会伤害你……”

    这个男人朝自己摊开了掌心,五指缓缓释开,目光却又微微燃烧,充满了一种温柔的渴求。褚画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嗨,我只想找回我的猫,我不会伤害你……

    ——嗨,小家伙,我不会伤害你……

    ——他仿效着成为他人的英雄,敏捷勇敢的躯体之内,却守着一个一碰即碎的可怕秘密……

    ——我们一早就见过,至今有些时间,只是你忘记了……

    窗台上的蒲公英和猫、阴茎上的蝴蝶纹身、倒地绝命的女人、不见天日的童年、一个高大强壮的警察、一张影影绰绰的少年脸庞……褚画愣住了,千般往事飞掠眼前,像一阵疾风掠过一潭久久不肯平静的波心。直至最后,那张少年脸庞和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离奇地重合了,合成了完整的一帧。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手中的枪晃了两下,慢慢地放了下。褚画的视线前方一片雾气朦胧,薄唇也轻轻颤动,“你是……”

    身后猝然而起一个异声,康泊回头的瞬间,枪声响了。

    ※ ※ ※

    或许濒临死亡时身体的本能反应,或许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年轻警探已经放下了手中枪,倒于地上的女人突又起身,挥刀向自己的前夫刺去——

    褚画及时抬腕开枪,正中眉心。

    碧姬这次是真的死了,褚画扔掉枪,走上前,将自己投入康泊的怀里。

    没有说话,他紧紧收拢双臂,恨不能用生命去拥抱他。

    酒窖里发现康恩娅姐弟和艾琳,好在只是被人用药迷晕又捆绑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一切雾霾趋于明朗,康肖奇又被送回了精神病院,当然现在的精神病院不比当初,他会在那里得到悉心照顾与最佳治疗。

    向笛的残疾无可避免,可令他欣慰的是向莱接到了一个著名导演的拍片邀请,为她搭戏的都是影坛最炙手可热的明星,教这个女孩儿简直受宠若惊得要哭。

    待年轻警探的身体彻底康复,这对情人决定抽一段时间外出旅行,让当初他们定下的那十个“性爱地点”一一实现。不过首当其冲的,他们去了梅夫人的老人疗养院。書香整理

    这是时隔多年康泊第一次回到这个曾囚禁了他整整六年的地方,他曾发誓一生不会再涉足此地,这座阴暗、潮湿、无时无刻不在逼人崩溃的牢笼。

    修长手指轻轻滑过微微泛湿的墙壁,滑过上面那些或华丽、或简洁的字迹,男人轻轻闭起眼睛,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当初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曾抱头痛哭于无尽的长夜,那个少年曾长久地站立于窗前,透过狭仄窗户眺望花海。

    那个少年好像就是他自己。

    康泊走向窗边,看见褚画正坐在被一片铃兰花包围的地方,和疗养院里的老人下西洋棋。阳光如同温柔纤指,轻轻抚摩起那张好看年轻的脸。大约是有意哄对面的老人开心,年轻人又使出了那套技法不算高明的小把戏,当着对方的面就偷偷摸摸地撸掉了自己一个重要的棋子,好让这盘对垒的棋局呈现均势。不仅如此,他还在老人面前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一个劲儿地挠头皮,把一头乌黑干净的短发挠得一团乱蓬。

    演得不赖,毫无察觉的老人笑得满脸打褶。

    阳光很好,白色的铃兰花似起潮般波动。康泊的视线未有一刻离开褚画,从他身后走上来的梅夫人问,“这个问题我从未问过你。但我确实想知道,你有没有杀过人?哪怕不是亲自动手,可你有没有以你的智慧操控他人的意识,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逼入绝境?”

    “积极的意识变革现实,消极的意识臣服于现实。”康泊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说,“我不想在您面前失礼,但这些都是旧事了。”

    优雅端庄的老妇人了然一笑,也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被花海包围的小警探,“他想起你了吗?”

    “我不知道。”那日开枪之后,他们默契十足,绝口不再提及此事。

    “你没有问过他?”

    “这已经不重要了。就像您说的,真正的善行无须指望获得感激。”

    “那么你呢?你的灵魂还处于那不可见光的绝境之中吗?”

    “对我来说,”侧头看了看身旁的老妇人,视线又回到褚画的身上——那小子下棋下得心无旁骛,似乎压根没注意到来自情人的注视。阳光照落于这张苍白美丽的脸庞,康泊微微笑了,“我的太阳升起于每天他在我怀里睁眼醒来的那一刻。我很感激。”

    时间会埋葬一切善恶,唯有我对你的爱情永垂不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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