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未息,愈来愈烈。
    莲台被水雾笼罩着,慢慢浸出了一股惊心动魄的血红。那些血,是方才的术士和镇民的,被风刃卷到了那里,围绕着莲台旋转。
    那些血,是开启诅咒的引子。如同嗜血的猛兽,一旦被唤醒,便会自发的寻求能令自己重生的东西。
    雾气被血晕染,荡出了一波波刺目的红光。
    妖冶,而诡异。
    堤坝上的黎未神色数变,望着莲台的眼眸里,肃杀的光明明灭灭。那是阴邪的东西,不能任其存在于人世。
    并且若不反抗,连他也会被杀死。
    由不得多想,青衣的青年足下一点,身ti腾空跃起,宛如天穹中傲然的云,瞬息间落到了血红色的莲台上。
    刚一站定,脚下就是一阵天翻地覆的颤抖。莲台感应到来人的力量,霎时凝起了所有的反击力,朝着青年袭去。
    血色雾气化为铺天盖地的网,死死的困住了莲台上的青年。
    恐惧不已的人群中,有人望见了黎未,不由发出一声惊呼。能登上莲台顶者,并将荣耀一生!
    可是五百年来,没有一个人曾经登上莲台顶过!
    这个青年,这个青年,难道不是人吗?怎么这么容易就登上了江宁百姓心目中神圣的高台。
    脚下颤动逐渐转化成剧烈的摇晃。黎未稳稳的定住身子,眉目不惊的立在莲台上。河风翻卷腾啸,猛烈的撕扯着他的衣衫,却仍旧动不了他分毫。
    但是,明明站在优势地位,青衣的青年却皱紧了眉。
    这莲台的诅咒,已不单是普通的诅咒那般简单,怕是已妖化了,拥有了完整的意识。若要对付下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果然,只一个瞬间,水雾就感应到敌人的存在,立即绕成密密匝匝的网格,死死的围住黎未,越缠越紧,越缠越急,那道浅淡的青色身影恍如海里孤舟,迅速的被血雾掩盖。
    一时间,所有人都绝望了。连轻易就能登上莲台的人都不能降服的恶兽,谁还能抱存幸免之心。
    才五百年,安定祥和的日子就要到期了吗?就要结束了!
    一思及此,就有胆小怯弱的人忍不住哭了起来。恐惧的全身发抖,可就是哭泣也要死死压抑,那是地狱的风啊,千万不能惹怒!
    突然,诡异的血雾里传出了一声撕裂般的利啸。啸声如怨灵凄切,响彻了整个堤坝。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
    天啦,那,那是什么?!
    莲台上猩红而诡异的血雾竟然化成了一张恐怖的鬼脸,眼睛和嘴巴像是深冷的血洞,汩汩冒着血水,森然可怖。
    那声凄厉的利吼,就是从那张血淋淋的嘴里发出的!
    平凡的人们,怎会见过这般诡异的事,全都吓呆了。
    血雾幻成的脸上,那只阴森的鬼眼里,一抹浅淡而素雅的青色,凸显着,奇异而独美。
    那个青年,那个以身饲咒的青年,竟然完好无缺的站在血雾里,神色淡定沉静,五官清冷,恍若遗落凡尘的战神,光芒灼灼。
    “天”
    所有人都震诧了。
    青衣的青年好似没看见镇民的惊诧和敬仰,稳步从鬼脸的眼里走了出来,袖袍翻飞。
    方才,在血雾凶猛包裹住黎未的身ti准备一举吸干他的时候,他倏然化身为一只金芒熠熠的狐狸,柔软的尾巴扬起,凌厉的一甩,光芒乍起,生生刺穿了血雾的心脏。
    是的,自术士和镇民体内聚集,属于他们心脏的血,同样属于血雾的心脏。或者,属于诅咒的心脏!
    那个,就是制胜点!
    站在莲台边缘,青衣的青年不jin微微露出了笑。方才凌烈干净的一击,并没有被众人所眼见,他们只当是青年神力所致,未做他想。
    风力在血雾嘶吼的瞬间,就大大的减弱了,阴冷的戾气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柔和而轻缓,悠悠带起青年素淡的衣袍。
    死亡的气息消失了,镇民也稍微安心了。黎未捋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正要翻身下台,身ti忽然狠狠一滞。
    浓重的血腥味直直扑鼻而来,熏人yu呕。黎未未作防范,袭击突至眉眼,控制不住的后退了一步。
    莲台猛颤,似要崩塌般发出沉重的断裂声。台上素淡的身影微微一晃,便无法自制的摔倒在地。
    一瞬间,在青年不慎摔倒的那瞬间,重伤的血雾猛然反扑而来。刺耳的利啸一如冥地怨灵,直冲黎未耳膜,神智被啸声搅乱,霎时出现了毁灭般的模糊状态。
    生死一线间,任何疏忽都足以致命。
    知道危险就在身侧,紧贴着自己嘶吼徘徊,黎未果断的闭上了眼。
    一切光源都被阻隔在意识之外,青衣的身影沉静淡定,没有丝毫切惧,仅仅依感而动。
    电光火石,风驰电掣。
    那束由血雾凝成的光剑察觉到黎未的退避,突然呼啸着猛袭而去,直直插向黎未的胸口。
    衣衫被戾气所激,迅速的裂开了口。
    但是,裂开了口已是黎未所能给予的极限。
    那双好看的属于神祇的手,不偏不倚,迅捷而凌厉的扭住了那束阴狠的光。两手隔开,向两边拉扯,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
    “嘶——”
    血色刺破迷雾,化为细不可见的烟尘。落下莲台,散去。
    “嗷——”
    利兽最后的尖啸,慢慢的化在了风里。
    空手,没带任何兵器,他就撕毁了开启诅咒的引!
    再也没有人说话,再也没有人发出声音。广阔的堤坝上,静得似乎一切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人。难道是神吗?他竟然空手杀了妖魔!
    风消失了,雾静止了。
    血色消失了之后,蓝水和紫水就恢复了美丽,从未这么美丽过。
    青衣的青年落到地上,慢慢走近怔愣的人群。
    “洒了酒,祭神吧。”
    他淡淡的说,伸手取过近旁妇人手上的酒,往天上一抛,清酒如溪涧,洒落在堤坝上,又缓缓汇入了河里。
    醇厚的酒香,立刻逸散开来。
    众人好似着了魔,见他洒了酒,纷纷开启了酒罐。一时间,堤坝上什么味道都消失了,只有浓烈的酒香,无止境的蔓延开来。
    祭祀未完,黎未便要离开河坝。可刚走没几乎,鬼魅般的风声又响了起来,镇民再次惊恐的望向他,不住后退。
    又来了!只要他一离开,魔立马又会重生!
    青衣的青年皱眉望着飘渺不定的河面,眼神微微凝起。
    怎么?难道没镇压住么?
    收回正要离开的脚步,黎未走到莲台之下,仰头观望。
    虽然阴冷仍在,但是戾气全无,按理,应该不会再来了,可是河面的风
    是因为诅咒未消,还是因为方才没有遏制断根?
    正皱眉思索着,身ti却被谁从后面大力推了一把,猛得前倾,不由自主的往前了几步。
    清冷的眼神霍得凝起,青色的身影立马生生的顿在原地,但是,太迟了
    在距莲台三寸远的地方,青色的身ti直直的被莲台忽长的尖刺惯穿,直插心脏!
    鲜血妖娆,如花般汹涌的绽放在青色的衣衫上。
    黎未微微一低头,就看见自己心口的血,似山里细泉,迅速的流失了。
    那一击,正中心口!
    锢了太久的力量,磅礴奔腾,顺着心脏的伤口,飞快的逃窜了出去。墨色发丝一垂,青色的身影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历来清冷的目光变了样!难以置信!
    直刺心脏的刺,不仅释放了他自小累积的力量,连带着,把他体内一枚深埋的危险毒瘤也一并引爆了。
    心脏处的‘蛊血’!一旦被催发,将术法尽失,与常人无异!可最坏的结果并不是术法尽失,而是会成为命定的悲子,狐族九代一劫的血祭者!
    以王族最尊贵的血液为祭,生出代表沥血狐使命的九尾,寒丝透体整七天,滴血以净狐族世代杀戮的罪,血尽之后,散其魂魄,消其怨气,得保狐族长盛。
    沥血狐,是注定会因祭血而死的狐。生命短如蜉蝣,无魂无魄,消弭于广阔天地。
    “额啊”疼痛疯狂袭来,黎未扬头,低沉的痛喊顿时自他煞白的唇角溢出。
    力量瞬间流失的干干净净,胸口血色如虹,浸透了那具挺峻的身ti。
    血,一滴一滴,砸在他身前的土地上。莲台见血,立即发出狂喜的呼啸,雾气急急追寻而来。
    但是,还未接近,又惊惧着退缩了回去。
    那血那血啊血泊中的青年,气力尽失。雾气却不停惊惧的咆哮,似乎遇见了极恐怖的东西,是连它都惧怕的东西。
    单手撑着地,青衣的青年握住莲台生长出的长刺,闭眼狠狠一拔。
    血液喷洒而出。
    四溅的血滴触及莲台上袅绕的雾气,雾气立即发出撕裂的凄吼,似乎被灼伤般拼命后退。
    “别想逃”
    单膝跪地的青年,忽然冷冷的笑。
    左手捂着胸口,掌心聚力,血液如蛇般被引召而出。
    那是“蛊血”是狐族强大到足以与神灵匹敌的王——黎昀的血,无论神魔,但凡触上,非死即伤。
    听到黎未的话,雾气疯狂的往河边游去,它真的惧怕了,妄图逃tuo。那个人太危险,它不是对手。
    可是没用,跑得再快也没用。
    青衣的青年掌心向上,血如珍珠颗颗微微颤动。手肘使力,手掌横划出去,血珠飞逝,如离弦的剑,迅速追上了那团妖化的雾气。
    “咝咝——”
    雾气凝固了,发出消亡之前最后的声响。终于,全部湮灭。
    什么都没了!
    雾气消弭的瞬间,什么都不见了!
    人不见了,河水不见了,甚至莲台都不见了。所有的东西,都被蛊血的光遮蔽了。
    有些绝望的闭上眼,青年身ti一软,倒在了潮湿的堤坝上。
    蛊血一流尽,他的命运就被画上了句号。
    以身血祭,无条件的为狐族牺牲。
    “喂,你你,你死了吗?”
    远远的,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黎未没有睁眼,更没有动,静静的躺在堤坝上。
    声音的主人见黎未没有反应,小心的靠近了一些。
    镇民们眼睁睁看着黎未被莲台刺穿了心脏,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亦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那么办,全都怔怔的看着,人群静默如死。
    “看什么看?”雷爷怒声吼向人群。
    人群中有人警惕的看着他,似是怕他对青年不利,但又惧怕于他,不敢强出头。被他一吼,胆小的人们立刻缩了回去。
    “全都给老子滚回家去。”
    雷爷大声的吼道,朝着人群不耐烦的挥着手。
    人群微微退开了一些,有一部分人受不住雷爷的威胁,果然开始离开。
    “再不回去老子砸了你们的破家。”
    见还有人没打算动,雷爷恶狠狠的挥了挥拳头。
    都是普通老板姓,怎敢和地头蛇对抗,并且这地头蛇还是当朝丞相易愢的义子。
    再不平,也只能这样离去。
    见人群迅速离开,只片刻功夫就消失的干干净净,雷爷不jin得意的笑了。
    饱含阴谋的眸光微微一转,就落到了一旁气力全消的黎未身上。
    那个长相俊美,倨傲高洁的青年送给义父的话,肯定会被称赞吧。特别是太尉大人,可会欢喜的紧呢。
    缓缓踱至黎未身边,雷爷阴阴的笑起来。
    “没力气了吗小biao子?”
    一边的笑,还一边伸手去摸黎未的脸。
    青衣的青年微一皱眉,厌恶的别开了脸。但是,没有力气了,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无法办到。
    术法消失的彻彻底底,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人类。
    “动不了了?嗯?”雷爷摸着黎未的脸,的笑着“之前很有男人气概的打爷的时候可都不是这样的,怎么了?想通了?想任爷摆布了?”
    恶心到极致,内心反而平缓了。
    “滚。”闭着眼,只吐出了一个冰冷的单音节。
    “哟?还敢跟爷耍横?”
    黎未冷冷一笑“呵,爷?叫孙子都嫌抬举了阁下。”
    “你说什么?”雷爷怒极,一把揪起黎未的衣襟。
    黎未身ti原就虚弱,现在被雷爷一勒,立马忍受不住的低低咳嗽起来。
    白玉般的脸上浸上了一抹奇异的红。
    “长得比娘们都漂亮,还以为自己多纯洁”
    雷爷粗俗的骂着,使劲丢下黎未的身ti。
    狠狠撞到地上,青衣的青年发出低沉的痛哼,紧接着,清俊的眉宇便涌起了一股凌厉而深邃的隐怒。
    骨子里留着尊贵的血液,不能承受任何的侮辱。
    目光冰寒如雪,青衣的青年面无表情的看着雷爷,杀气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来。
    那时候,青年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让他死!敢于辱蔑尊贵的血液,就要敢于为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雷爷身ti一颤,便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可是,他都手无缚鸡之力了,他还害怕什么?
    “刚才,是你推的我?”
    黎未看着雷爷,冷冷道。
    雷爷被黎未的寒气煞住,好半天才嘴硬的回道“那那又怎样?”
    “那”唇角的笑完美冻结,一刹那,青衣的青年彷佛化身成了来自地狱的魔王,冰寒冷酷至极。
    “你会死。”
    雷爷惊怔了。
    是什么力量?到底是什么力量?竟然可以让这个力气全无的人发出那般迫人的气势,几乎要摧毁他的心脏!
    捂着心口,雷爷难以置信的后退。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雷爷惊恐的指着黎未。
    嘴角的笑未变,黎未眼神一凝,雷爷便不受控制的朝着黎未跌去“扑通”一声,重重的栽在了地上。
    “你,你”脸色完全变了,面如死灰。
    毕竟是人,遇到这样离奇的事,特别是危及生命的事,雷爷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不——”
    惊恐的嘶吼着,雷爷死命的挣扎。
    但是没有用。
    任凭他怎么挣扎,怎么放抗,jin锢的力量都丝毫未减去,反而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快要不能呼吸
    “雷儿?”
    晕厥的前一刻,雷爷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救星来了!拼着最后一口气,雷爷高高的扬起了手。
    在距离黎未不远的地方,堤坝的最上面,站着两个衣饰光鲜的人。
    其中一人,眉目英气细腻,俊美如妖,望之若蜃楼海市,飘忽惑人。鼻梁挺直,薄唇微抿,线条俊俏利落,如同天底下最完美的雕像。一双堪称迷魅的眸子,幽邃妖娆,泛着微微的紫光。
    紫袍紫眸,气宇轩昂,气度散出来,睥睨天地。
    而另一人,便是雷爷的义父,一身黑袍的权相——易愢。
    两人本为观景而来,不曾想一来就看到了这样的景致。
    “义父救命”雷爷一见易愢就张口狂呼“救命,这个人要杀我。”
    易相一听,脸色都变了。
    顾不得在殿下面前保持仪态礼仪,易愢急急忙忙跑到雷爷身边。易愢无子,只有这一个宝贝义子,平日太宠他,任他无法无天惯了。
    这下竟然有人要杀他的宝贝,这可怎么得了?!
    “大,大胆,”黑袍丞相慌慌忙忙去扶雷爷,结果拖了半天都没拖起来“妖人,还不快放了我儿。”
    黎未没动,连手指都没抬起来。
    易相恼怒了“大胆妖民,快放了我雷儿。”
    神色倨傲而淡漠,似乎压根儿没听到,依然不理不睬。
    雷爷挣扎半晌,结果身ti只稍稍移动了一下,又定住了。
    “殿下”依然拖不动,易相改而向堤坝上的紫袍男子求救“请您帮帮雷儿。”
    堤坝上的紫袍青年眉目未动,淡淡的扫了青衣的青年一眼,眼里微微掠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
    长的手指伸出来,紫光萦绕,星点浅浅,覆在了面朝下紧贴在地上的雷爷身上。
    看着那飘忽不定的紫光,黎未轻轻皱起了眉。
    果然,只一刹那,雷爷那肥硕的身ti就解除了jin锢,挣扎着爬了起来。
    “义父,义父,带上他,带着这个家伙,我要让他很难看,一定要让他很难看。”
    一得自由,雷爷就狂暴的叫嚣起来。
    黑袍的易相点头,忽又转头看向堤坝上的紫袍青年,低垂着头,眼带征询。
    没有给出答复,紫袍的身影闲适的转过去,声音一如夏日的蝉,懒懒的“走吧。”
    黑袍的易相得令,赶紧跟上。临走之前朝着雷爷使了个颜色,雷爷点头,阴沉沉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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