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司马洛所指的,是霍光,但是再往下听,才知道我只猜对了一半。
    却说安阳王刘平康听了司马洛的话,满腹狐疑,只把一双眼瞪得有如铜铃一般,瞪着之后每一个走进天缘酒坊的客人。
    在瞪到这第十八位进来时,忽见酒坊中大部分客人微露厌恶之色,厌恶中还暗含着几分惧怕。
    而那执酒劝杯、穿梭于客人之中的胡姬,更是猛然间花容失色,跟见着豺狼虎豹似的,忙不迭地避往后堂。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此人见人厌、鬼见鬼愁?
    严格算起来,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眉似柳叶,眸似朗月,端的好相貌。只可惜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浮夸的小人之气,言行举止甚是跋扈嚣张。左右仆役,前呼后拥,招摇过市。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其实,他的身份低jian得不能低jian,只是他的主子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显赫得不能再显赫。
    此人姓冯,名子都,是大将军霍光府上的家奴,并且是霍光最为宠爱的家奴。所谓狗仗人势,冯子都仗着霍光的权势,在长安城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众人瞧着霍光的面子,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便是一般的朝中大臣,平日里遇到了,待他也是客客气气。正应了那句“打狗也得看主人”
    冯子都领着一众霍府家奴,倒是没发现刘平康和司马洛。他们大摇大摆进了天缘酒坊,先是赶走了当中一桌的酒客,霸着桌子坐下,又开始找起那胡商老板的麻烦。口口声声,点名叫胡姬出来伺候。
    想那胡姬怕是吃了这冯子都不少的亏,任他如何叫嚣,就是不肯出后堂一步。
    冯子都着了恼,把一肚子火都撒在了店老板的头上。可怜那胡商,胡子一大把了,却被少年揪住衣领,动弹不得,还得不住地赔笑讨饶。
    刘平康看不下去了,刚要拍案而起,没想到司马洛却比他还性急,早已大踏步过去,指上稍使绵力,冯子都便虎口发麻,下意识地松手。
    胡商一经司马洛解围,怎敢耽搁,一溜烟地缩到柜台后面躲了起来。
    冯子都哪里是个肯吃哑巴亏的人,冷笑道:“原来是司马大人。司马大人,你我既然同是酒客,自当你吃你的酒,我吃我的酒,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冯子都这话,表面傲慢,其实色厉内荏,他是在给自己、给司马洛找个台阶下,只要司马洛就此打住,回到座位,这梁子便算是揭过去了。
    看来他对司马洛倒还有几分忌惮。
    无奈他肯给司马洛台阶,人家却不肯给他脸面。
    司马洛悠哉游哉地笑,纠正他的用词不当。
    “子都君此言差矣,你我怎会同为酒客?从来只有人吃酒,这狗却只有喝尿的份。”
    刘平康不由自主站起来,眉花眼笑喝了一声彩“司马洛到底不愧为司马洛,人吃酒,狗喝尿,说得好,说得妙!”
    冯子都原本脑袋还没转过这个弯,经刘平康这一提,总算是后知后觉,不由得羞怒满面。
    刘平康多在宫中行走,并不经常出入市井,也难怪冯子都狗眼无光,认不得安阳郡王。只见一个小孩子居然也当面地耻笑他,越发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这一言不合的结果,自然是大打出手。
    别看刘平康年纪不大,倒也学过些功夫,刚准备提拳相助,奈何司马洛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又或者,冯子都以及他那帮手下实在太不jin打了。
    所以刘平康只能攥着俩拳头,有力没地儿使,望着兀自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四五个草包,暗自感叹,他是小英雄无用武之地。
    冯子都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撂下句狠话,预备溜之大吉。
    “司马洛,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府调齐人马,再来找你算帐!”
    司马洛得理不让“好啊!如此,今晚司马洛便在舍下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样!冯子都,你最好说到做到,你若是今晚不敢来找我,从此以后我不许你再踏入天缘酒坊半步!”
    冯子都恨恨地药牙,好像药着司马洛的肉“好!司马洛,我定要让你瞧瞧我冯子都的厉害!”
    于是,冯子都带头,一干打了败仗的狐群狗党,在众人的唏嘘声中,离开了酒坊。
    刘平康只当这是个意外的小插曲,完了便完了,又坐回原位,一心一意地“瞪”人。
    不料司马洛却似乎再没有了等人的打算“全叫这狗奴才坏了酒兴,殿下不若同司马洛一道回舍下,寒舍倒还有几坛好酒。洛再陪殿下畅饮一番。”
    “什什么?去你家喝酒?”刘平康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司马洛,你说的那个人还没出现,你现在却要走?你到底在弄何玄虚?”
    司马洛笑道:“人已经来了,不过又走了。洛现在要请康王殿下移驾我府上,看一出好戏。”
    刘平康当然不肯走,忿忿地说着“我才不要看好戏,我只要子服平安。”
    司马洛却回答:“若要子服姑娘平安,端看今晚的这场戏演得好不好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没有什么悬念了,司马洛是一个高明的导演,一个拔尖的棋手。他让每一个人,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乖乖地成了他手上的棋子,乖乖地按照他设定的剧本演下去。
    晚上,冯子都果然带了一大帮子的虾兵蟹将,跑到司马洛府上寻仇。
    霍氏家奴围攻宣帝宠臣的府邸,偏偏还有一个安阳郡王恰好在他家里做客。双方各有损伤,相恃不下。就连堂堂王爷也挨了三拳两脚,不幸挂彩。
    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怎么可能不惊动皇帝?
    最后,还是汉宣帝御驾亲临,才震住了冯子都的气焰。若非霍光护短,出面保他,恐怕冯子都从此就要改个名字,叫“冯死都”——死在都城的天牢里。
    事后,刘平康回想来龙去脉,也隐约猜出,这一切都是司马洛的计策——围魏救赵之计。
    但是他想不通,为什么司马洛知道冯子都会去天缘酒坊?为什么司马洛能肯定冯子都就一定会到他门上挑衅?为什么两方刚一打起来,汉宣帝便能及时出现?
    人,本是一个的个体,有自己思想、自己的判断,绝不会轻易为他人所左右。
    你若想左右别人,让他成为你棋盘的一颗有用的棋子,你必须了解他的性格、喜恶、生活习惯,以及他的弱点、短处。
    首先,司马洛他选对了棋子,霍光权力熏天,功高直可盖主,冯子都是他最宠的家奴。所以冯子都闯下的祸,长安令尹管不了,廷尉衙门管不了,能管他的、敢管他的,只有皇帝。
    第二,很显然,司马洛了解冯子都。知道他迷上了天缘酒坊的胡姬,天天黄昏都会去酒坊报到。故而只要守株,就一定可以等到兔子。
    兔子依时而来,仅仅是成功的开始。以冯子都的个性,想跟他起,并不是件难事。结下梁子,便已成功了一半。
    第三步,就是拿话激他,因此司马洛才会一再地强调“今晚”他说要是冯子都今晚不来他家里找他报仇,从此以后便不许再踏入天缘酒坊一步。
    这是整个棋局里最妙的一着。
    冯子都横行无忌惯了,想必眼睛长在额顶上,相当的自命不凡。司马洛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了他的脸面,尤其那大庭广众里还包括他暗自倾慕的mei女胡姬,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忍下这口气,做个缩头乌龟。
    更何况,他如果那天晚上做了缩头乌龟,他还有何颜面再进天缘酒坊,再去feng流自赏、调笑胡娘?
    综上所述,冯子都一定会来,并且一定会兴师动众而来。
    我估计司马洛早就安排好了眼线,一旦冯子都打上门来,立刻飞马入宫禀报。这就解释了,汉宣帝如何会及时地离开了我、及时地出现在了打斗现场。
    至于安阳王刘平康,那是司马洛为计策成功多加的一层保险。倘若区区一个司马洛请不动皇帝大驾,再加上太皇太后宠爱有加的安阳郡王,这份量便是绰绰有余了。
    从来只听说司马洛不仅才高,而且智计出众,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一想到,这样足智多谋又英俊非凡的男子,他会时时地想着我、念着我,甚至像着了疯魔一般,心里面像顺风的帆,鼓鼓涨涨的,满zu极了,满满的都是甜mi。
    我承认,这甜mi里,有虚荣的成分。恨不能向全天下去炫耀,炫耀这份甜mi,炫耀司马洛他是我颜雨的,他爱我,只爱我一个人。
    可是,我又怎么能去炫耀呢?我又能向谁去炫耀呢?就算是一直维护我的刘平康,就算是一直关心我的信铃,我也不能和他们分享我的喜悦。
    好似晴天里无端端飘来一片乌云,喜悦和甜mi统统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时,刘平康像记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了,我差点忘了,司马洛还叫我带一句话,说是这句话非常要紧,生死攸关。不过他说的那句话我却一点也听不懂。”
    “话?什么话?”我问。
    “好像是两句诗,什么,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子服,这句子我倒是明白,不过,它跟你的生死,有什么关系?”
    (注:冯子都在历史上倒是确有其人,汉乐府中有一首羽林郎,讲的就是冯子都。开头四句是“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并且在我查的资料,好像他还真的围攻过御史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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