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医生,
    滴答!滴答!
    锯断的骨头和火。
    还在与那个莽汉东方曜曜搭档吗?瞧瞧时钟吧大医生!
    喷出黑暗之光,吓坏一列长长的火车。
    探员们想要照片。
    来找我吧!在三楼。你,来和我们谈判。
    滴答大医生!(龙宁会不会出声?)
    小宁宁上了电视。飞过窗口。和我们一起来吧。
    在被窝里。直到天亮。又笑又唱。那首老歌。
    龙宁和我们!
    等着瞧吧。
    ——嘉莉
    嘉莉寄给龙泽希的那封信夹在大叠邮件和文件中间,一直搁在一边,直到刚才想泡杯肉桂茶时他才发现。此时是三月十七日周日下午的五点三十二分,他正在虹市的家中。和东方曜曜难得享受假日时光。
    “我就知道她会寄到你的办公室去。”东方曜曜说。
    他从容地弯下腰,脱掉白色耐克运动袜。
    “ 小小一向不看标有私人和机密字样的信件。”龙泽希心有余悸地说。这一点他早已知道。
    “也许她应该看看,因为你的仰慕者似乎不少。”他嘲讽的话语凌厉得像可以把人割伤的纸张。
    龙泽希看着他将苍白赤裸的双脚踏在地板上,手肘撑着膝盖,头低垂着,汗水沿臂膀淌下。在这样的年纪,他的肩膀和手臂可算相当健美。我的目光顺着他的膝盖、小腿直到袜痕隐现的强健脚踝。他用手指理了理湿漉漉的灰发,往后靠着椅背。
    “老天,”他拿毛巾抹着脸和脖子,“我实在不适合蹚这种浑水。”
    他深吸一口气,将逐渐高涨的怒气徐徐吐出,拿起搁在桌上的百年灵不锈钢手表戴上。那是龙泽希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该死,这些人简直比癌症更可怕。给我看看。”他说。
    这封信用奇怪的红色印刷字体书写,信纸顶端有一个火烈鸟的粗糙章印,印章下方潦草地写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拉丁语单词ergo,意为“因此”,但龙泽希不明白它写在这里究竟有何意义。他打开那张普通的白色打印纸,捏住一角放在本顿面前古董风格的橡木餐桌上。他没有碰触这张很可能成为证物的信纸,只是谨慎浏览着嘉莉所写的字句,并在脑中的暴力犯罪档案库中进行着搜寻比对。
    “本地的邮戳,当然,她在虹市受审一事一直都众所皆知。”龙泽希说,试图将事实合理化并否定内心可怕的猜测,“两周前就有一篇精彩的文章。因此任何人都可能从报道中得知嘉莉的名字,至于我的住址,早就是公开信息了。或许这封信不是她寄来的,只是来自某个疯子。”
    “也可能是她寄的。”他继续读信。
    “她怎么可能从法庭疗养中心寄出这样一封信,却不被人察觉?”龙泽希说,恐惧由心底蹿升。
    “要知道,在精神病院,”他头也不抬地说,“嘉莉并不是罪犯,而是病患。他们待在感化院或法庭精神疗养中心的时候,享有和我们相同的公民权,可以上网开设论坛,用电子邮件出售连环杀人犯作案秘籍,并寄侮辱信件给你,泽希。”
    他越说越激动,愤愤地把信举到龙泽希面前。
    “嘉莉在嘲笑你,泽希,她写下探员则是在嘲笑我。”他说。
    “是探员,不是探长。”我含糊应道,换下时间地点或许会觉得好笑。
    东方站起来,把毛巾搭在肩头。
    “就假设是她吧。”龙泽希说。
    “本来就是。”他笃定地说。
    “好吧,那这封信的目的一定不只是嘲弄,东方。”
    “当然。她在提醒我们,她和龙宁曾经是情人,而这是媒体与大众还不知道的。”他说,“可以肯定的是,嘉莉还没过足残害生命的瘾。”
    听到她的名字龙泽希几乎无法忍受。令人气恼的是,此时此刻她就在我的屋子里,好像正与我们一起坐在餐桌旁,空气中充满她那邪恶肮脏的气息。龙泽希回想着她灼灼的目光和讪笑,不知和一群精神失常的罪犯混在一起过了三年的牢狱生活后,她变成了什么模样。嘉莉并不疯狂,从来都不,她是人格异常、病态、没有良知的暴力分子。
    龙泽希望着窗外庭院里随风摇摆的枫树,还有那道难以阻隔邻居视线的残缺石墙。电话突兀地响起,他犹疑着是否接听。
    “我是泽希。”龙泽希对着话筒说,一边瞟着东方曜曜。他还在研究那张写有红字的信纸。
    “嗨,”罗诺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她是虹市探案局的队长,龙泽希和她如此熟悉,立即听出了她的声音。他作好了听坏消息的准备。
    “怎么了?”龙泽希问。
    “昨晚乐市的一座马场发生大火,也许你已经看了新闻报道。”她说,“马厩起火,近二十匹名贵马匹和房子一起被烧光了,一点儿不剩。”
    龙泽希不懂她的用意。“罗诺,为什么要打电话告诉我这起火灾?乐市又不是你的辖区。”
    “现在是了。”她说。
    龙泽希等待她作进一步说明,厨房似乎顿时狭小得让人无法呼吸。
    “管制局刚刚宣布组成专案应急小组。”她说。
    “也就是我们。”
    “对啦,你和我,明天一早就去。”
    每当发生大楼失火案、爆炸案或者和烟酒枪械管制局管辖业务相关的灾难时,管制局便会成立专案应变小组。罗诺和龙泽希并不隶属管制局,但在情况危急时也常被征召。龙泽希参与过各类爆炸案、马航航班坠毁等灾难的处理工作,鉴识被邮件炸弹杀手毁容的受害者遗体。基于这些惨痛经验,龙泽希知道烟酒枪械管制局只在有死亡事件发生时才会召唤他。若罗诺也被征召,则表明案情属于凶杀性质。
    “有多少死者?”龙泽希伸手去拿电话留言簿。
    “问题不在于死了多少人,泽希,而在于死者是谁。那座农场的所有人是虹市日报报业巨头秦浩,他可是个独一无二的人物。看来他大概小命不保了。”
    “哦,天哪。”龙泽希低声自语,整个世界忽然一片暗寂,“确定吗?”
    “至少是失踪了。”
    “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现在才对我提这件事吗?”
    他没来由地恼火,并迁怒于罗诺。虹市的所有不明尸体都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他本应早在罗诺通知前就接获通报。龙泽希生气的是他在乐市办公室的同事没有打电话告诉他。
    “别责怪乐市的同事了。”罗诺猜透了龙泽希的心思,“是乐市市政厅要求管制局从这里接手的,就是这样。”
    龙泽希还是觉得不妥,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猜还没发现尸体吧。”龙泽希说,一边迅速做着笔记。
    “是的,这个有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龙泽希停下来,将笔搁在电话留言簿上。“罗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住宅火灾,就算有纵火之嫌并涉及名人,我还是不懂烟酒枪械管制局为何会对这起案件感兴趣。”
    “名人、枪支,加上名贵马匹的交易,这可是大事件。”罗诺回答。
    “好极了。”龙泽希喃喃道。
    “是啊,肯定是场噩梦。消防队长稍后会打电话给你。你最好赶紧打包行李,直升机黎明时就会来接我们。时机不对,一向都这样。我想你可以和你亲爱的假期吻别了。”
    东方曜曜和龙泽希准备带着龙宁和家人,原计划今晚开车去希尔顿海岛度假一周。今年他们忙得几乎没有机会旅行,彼此间似乎颇显生疏。龙泽希挂断电话,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对不起。”龙泽希对他说,“我想你一定猜到了,又有重大案件发生。”
    龙泽希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他继续读着嘉莉的信,没有看我。
    “我明天一早就得离开,过几天或许能去岛上找你和龙宁。”龙泽希说。
    他充耳不闻,因为这不是他想听的。
    “请你谅解。”龙泽希说。
    “你一直在处理那些残骸案件,”他看着信说,“本地的肢解案,信里则写着‘锯断的骨头’。也许她一边想着龙宁一边慰藉自己,每晚在被子里达到好几次高潮。谁知道呢。”
    他的视线停在信纸上,似乎在自言自语。
    “她是在宣称她们两人仍有关系,嘉莉和龙宁。”他继续说,“她利用我们,企图让自己撇清干系,表明那些案件发生时她并不在场,作案的是其他人。多重人格。既不独特也没什么创意的疯子。我本以为她很特别呢。”
    “她绝对有能力应对审判。”龙泽希应道,又恼怒起来。
    “这我们都很清楚,”他喝了口依云矿泉水,“小宁宁这称呼又是怎么回事?”他用手背抹去滴在下巴上的水珠。
    龙泽希有些结巴:“这是龙宁小时候进幼儿园前我对她的昵称,后来她渐渐不喜欢人家这样叫她,但我有时还是会说漏嘴。”龙泽希停顿片刻,回想龙宁那时的模样,“她大概把这也告诉嘉莉了吧。”
    “这并不奇怪,有一段时间龙宁和嘉莉的确很亲密。”东方点出事实,“她是龙宁的初恋,我们都知道初恋永远难忘,无论那个人有多浑蛋。”
    “大部分人不会找疯子当初恋情人。”龙泽希说,依然无法相信他的外甥女龙宁就这么做了。
    “疯子就在我们当中,泽希”东方曜曜又开始说教,“飞机上坐在你身边那个魅力四射、聪明机灵的人,排队时站在你后面的人,悄悄地跑去找你的人,在网络上和你搭讪的人。他们就像兄弟姐妹、儿女、情人、同学,看起来和你我没什么两样。龙宁别无选择,她根本不是嘉莉的对手。”
    后院的草坪上长了很多苜蓿。今年春天冷得出奇,对玫瑰的生长却再合适不过,它们花朵低垂,在骤风中颤抖,浅色花瓣纷纷落地。曾经担任探案局犯罪心理侧写小组的组长,现已是虹市总探长的东方曜曜继续分析。
    “嘉莉想要高曜死亡的照片,犯罪现场的照片、尸体解剖的照片。你把照片给她,作为交换她会说出一些你可能遗漏的案情细节和验尸关键点,这可能对下个月的开庭起诉有帮助。她是在奚落你,认为你可能有所疏漏,而且多少和龙宁有关。”他拿过折叠着放在餐垫旁的眼镜戴上。
    “嘉莉希望你去看她,去精神病院看她。”他凝视着,神色紧张严峻,“是她,没错。”他指着那张信纸,“她在故弄玄虚。我知道,这是她的作风。”他极度疲惫地说道。
    “黑暗之光又是什么意思?”龙泽希猛地起身,一颗心忐忑不安。
    “血。”他笃定地说,“你刺中髙耀大腿的时候,切断了他腿部的动脉,使他流血致死。虽然不这样的话他也会被列车碾死。”
    他再度摘下眼镜,异常激动。
    “只要嘉莉在,他就不会离开,这对邪恶的双胞胎。”他补充道。
    事实上他们并非双胞胎,只是同样染白了头发,并将其理得紧贴头皮。他们最后一次在纽约出现在龙泽希面前时,瘦得仿佛发育不良,穿着则充满阳刚之气。他们共谋犯下凶杀案,她在宝利街被捕,他则死在地铁隧道里,死在龙泽希手上。尽管他根本无意见他、和他交谈,或与他产生任何接触——龙泽希的职务并不包括了解罪犯的心理,更谈不上为了法理正义而杀人除恶——但这是高耀想要的。他安排了这个结局,因为龙泽希杀了他就相当于和他永远连在一起。他这一生再也无法摆脱高耀。尽管他已死了三年之久,龙泽希脑中依然残留着这样的画面:他血迹斑斑的尸体残骸散落在闪亮的不锈钢铁轨上,老鼠从阴暗角落里蹿出舔食着他的鲜血。
    噩梦中,他冰冷的棕灰眼睛溃散成无数分子颗粒,隆隆列车声带来足以湮没满月光辉的刺眼白光。在他死后的几年中,龙泽希一直避免为火车罹难者验尸。他主管着虹市的法医人事,有权将案件指派给副手丁鹏执行。实际上他正是这么做的。龙泽希无法再用平常心看待解剖刀的森冷刀锋,因为高耀布下陷阱,让龙泽希用解剖刀刺杀他,而龙泽希也果真如他所愿。在人群中,龙泽希常将某个浪荡男女看成是他,甚至夜里睡觉时也总是枪不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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